[实验小说]早春(下)
(2008-08-18 1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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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桂芝都被眼前所见的吸引着。路旁高大的杨树和柳树正在萌芽,远远望去就像嫩黄而朦胧的水彩画。山坡上油菜花正在开放,虽然没有一大片一大片地铺展开来,却也显得娇贵而令人着迷。
你们看!桂芝指着车窗外的一棵大树,那里有一个喜鹊窝。
两个开车的人都非常配合地望了一眼窗外,其中那个叫吴常志的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七太太应该经常看到的吧,我们军营里就有好几个呢。
桂芝想起早上军长喊人枪毙喜鹊的事,不做声了。她望着窗外,沉默一会,又被一个牵着牛的农人吸引住了。
杨林,你说他牵着牛干吗?桂芝问。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犁地还早,况且他没有扛着犁,应该是……放牛吧!杨林说。
还有,你看那几个孩子!桂芝眼看着几个在野地里放风筝的孩子说,他们在放风筝呢。
那几个放风筝的孩子也正看着在路上缓慢行驶的汽车,一边奔跑,向汽车追来。这一下,他们的风筝就乱了阵脚,互相缠在一起。
哈哈,桂芝笑那几个慌手慌脚的孩子,笑着笑着,却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从车窗吹进来的风带有各种混合着在一起的味道,吹干了桂芝的眼泪。这一天是她自从离开上海以后第一次走出军营。那些熟悉的农家生活距离她的记忆已经10多个年头了。可是桂芝能回忆起的幼年的生活,竟然是连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军长收容了她,并叫四太太收养,从那以后,她就叫军长爹,叫四太太娘。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老家是在贵州。所有细节就只有这些。如今,那些车窗外的景象使她依稀记起了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没有想起。只觉得熟悉和忧伤,丝丝缕缕,缠绕着无数的线头,无法清理。
你们能不能开快一点?桂芝问杨林和吴常志。
这是最高速度了,七太太。吴常志说。
你看这路,坑坑洼洼地,能走这样的速度真算不错了。杨林说。
桂芝依然望着窗外,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渴望什么。有一会,她希望停下车去走走,可是转念又想叫他们赶紧开车,免得耽误了接他。想到他现在一个人走在通往渠县的路上,桂芝心里腾起温柔的怜惜。他穿着什么样的鞋?难道还是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他带着多少行李?难道都是一个人背在肩上?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变成什么样子了?当桂芝想起他温柔而俏皮的嘴角,他微卷的头发,他英俊的脸庞,可是都是在上海学校里的情形。而他跋涉在渠县的土路上的身影,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一想到他,桂芝的心里就笼罩着无限的温情和关切。而这时在她脑海里的却全是上海的朝朝暮暮,手,拉手,吻,热吻,舞厅,课堂,还有那勾魂的霓虹灯下的一瞥,以及销魂的长恨夜短的亲热……这一切显得遥远而迫近,虚无而真切。也许,等他的工作安定了以后,还是有机会的。那一天,一定要跟军长说明白,看在这么多年的感情上,军长肯定会答应的。桂芝觉得既然军长能答应给他找一个工作,并同意他到渠县来,应该不会不答应她跟他在一起吧。事情也许会很艰难,但桂芝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无论有多难,她也要提出这个要求来。想起自己平日对军长的奉承和伺候,桂芝觉得军长会答应的。从14岁到20岁,多少个日日夜夜啊,这点情分,军长应该不会一点也不顾吧。再说,军长在桂芝心里一直就是父辈的形象,这样的关系总让人觉得难以长久。桂芝想起,她至少管军长叫爹有8年的时间。
前面有一段路车去不到,只能步行了。吴常志说。
桂芝没有意识到车已经停了。杨林已经给她打开了车门。
不是说在鲤鱼桥吗?桂芝恍惚记起这样一个词。
是的,鲤鱼桥就在前边不远。吴常志说。他的眼睛望着远方。
周先生应该就在鲤鱼桥附近。杨林补充说。他说完就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回头对桂芝说,七太太要是想在车上等的话,就在车上吧。常志,我们走,去接周先生。
吴常志迟疑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们两个并排向前走去。一想到将一个人等在车上,桂芝心里一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早春的气息在这里似乎脚步迟缓,风里的凉气还有点冷。这里的树上没有鹅黄绿,地上也没有青草,远处更是荒凉,连一块菜花田也没有。更重要的是,想到他一个人正孤苦地行走在路上,桂芝的心里一疼。
等等,桂芝大叫一声,我跟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就缓慢地走在看不见道路的荒地上。这景象让桂芝奇怪。她问杨林,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家,也没有田地?
现在在打仗,人烟少嘛。杨林回答说。
可是刚才路上还有小孩子,树上也有一些绿了,这里怎么什么也没有?桂芝继续问。
这个……杨林搔搔脑壳,说不出来。
这里荒凉一些嘛!吴常志说。
桂芝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军人。
三个人继续沉默着走路。桂芝走在前面,两个军人走在后面。
七太太,说说上海的事情吧,我还没有去过呢。杨林说。
桂芝回头看见吴常志把手枪拿在手里,她奇怪地问:你拿枪干什么?
吴常志说:没什么,我只是习惯地检查一下。说完,他把枪放回枪套里。
杨林的表情却显得轻松,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上海……桂芝回头继续走,她想尽快看见他。上海很繁华,跟渠县不一样……
是啊,什么地方都比渠县好!杨林符和着。
桂芝继续说:上海的街道上经常可以看见外国人……
外国人?杨林说,外国人长什么样子?
桂芝说:外国人长着一双蓝眼睛,有的头发是红的,有的是黄的,他们的皮肤很白……
蓝眼睛,红头发……杨林孩子似的重复着刚才的话,就像年画上的钟馗啊。
桂芝回头看了看杨林,看见他脸上孩子一般憧憬的表情,修正说:外国人其实人很好,对人很有礼貌的,不过他们说的话跟我们说的不一样。
就是鸟语!吴常志说。
桂芝没有回头,她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石桥,步伐加快了。那座石桥孤另另地出现在视野里,显得景象更为荒凉。
七太太!好像是吴常志大叫了一声。桂芝吃惊地回头,想问怎么了,可是却发现自己正被一支手枪指着。
你怎么啦,你疯了吗?桂芝骂拿着手枪的吴常志,同时看着杨林,她发现杨林无动于衷。桂芝斥问杨林: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长安排的,叫我们送你上路!吴常志冷笑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桂芝意识到事情不妙,她转身想跑,可是就在这时,枪响了,桂芝应声倒地。一阵风突然吹来,掀起了桂芝的裙子。杨林看见倒地后的桂芝用手把裙子撩好。然后一动也不动了。不久,他还看见桂芝的身体下泅出一小片深红的血。
时间仿佛停止。空气静得发紧。刚才那一声清脆的枪声余音袅袅,最后消失,就像放了一个鞭炮。两个军人一前一后站在桂芝的尸体旁。吴常志把手枪拿在手里,准备去补上一枪。杨林一把拉住他说:我去看看她死了没有。
杨林走上前几步,半蹲下来,推推桂芝的尸体。喊道:七太太,七太太!
桂芝没有声息。杨林停了一会,把她的身体翻过来,半抱在怀里,用手试探她的鼻息。很显然,吴常志刚才那一枪击中了她的心脏。他朝吴常志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把桂芝放到地上。
吴常志把枪再次放回枪套,笑着对杨林说:这小娘们长得还算风骚啊。
杨林没说什么,他望着侧躺在地上的桂芝,她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嘴唇上的唇彩也被沾上了污泥。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替桂芝把污泥擦干净,可是他这样的动作很不专业,倒把桂芝的脸弄花了,桂芝小心涂在嘴唇上的唇彩也被他弄得很狼狈。过了一会,他站起来。茫然地看着吴常志,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说:我去找点水来给她擦擦吧。
擦擦?吴常志冷笑说,未必你还可怜这小娘们?她去上海勾搭上一个小伙子,给你叔叔脸上摸黑,你还可怜她?你可怜她,为什么把那姓周的打死呢?
别说了!杨林大声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啦?难道她死得不应该吗?个小娘们,还长得真风骚,就知道勾引人!吴常志继续说,他走到桂芝的尸体边,蹲下身子,仔细看桂芝的丰满的胸部和细软的腰,他的眼光把桂芝的尸体上下扫了一遍,不由得赞叹起来:军长还真有艳福啊,这小娘们还真不错。可惜啦,可惜啦!不知道跟这娘们睡一觉是什么感觉。
你说的什么呀!杨林责备道。
吴常志突然抬头看着杨林说:你不想吗?她跟姓周的那个死鬼一起乱搞……老子就想上这样的娘们!
好啦,我们赶紧把她和他扔到河里吧。杨林说着,拔下桂芝头上的一只发簪,这是准备回去向军长交代的信物。
好吧,你去把那个姓周的背过来!吴常志说。
杨林放好发簪,转身往石桥边走去。吴常志却拔出手枪,朝他连开了两枪。杨林来不及转身,就扑倒在污泥里。
吴常志放好手枪,把桂芝的尸体翻过来,三两下剥去了尸体上的衣裤,然后起身脱裤子。
老子就是想上这娘们!回头军长问起,我就说是你小子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