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屈原的众多诗歌中，我最喜欢的是《天问》，因为《天问》除了文字优美之外，还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展现了一位出类拔萃文人的胸襟和视野。中国历代的诗人，有言志的，有抒情的，却从来没有一位像屈原在《天问》中，以诗歌来叩问一切不可理解的人情事物。通过充满想象力的文字，诗人不但展示了他对宇宙万物，包括天地山川、神话传说、历史祖先等，的广阔知识和深沉思考，而且一种对人类处境的不屈之气，跃然纸上。

屈原的其他诗歌，包括《楚辞》、《渔父》、《九歌》等，虽然展示了诗人的忧时忧国，却显得过于委婉；而《天问》这首长篇诗歌，以四字一句为主，节奏明快，铿锵有力，当文字中写到“天命反侧，何罚何佑”、“悟过改更，我又何言”，给我一种宛如看见诗人壮怀激烈、仰天长啸的感觉。也因为这首诗歌，屈原在我心目中，也从一个悲春伤秋的爱国诗人，提升至一个以人为本，并坚持有独立思想的艺术家。我为中国在两千多年前，便出现了屈原这样充满人本主义精神的创作者，而感到骄傲。

不过，真的要把《天问》这样一首对万象诘难疑问的诗歌，用舞台意象表现出来，却是极端困难的事。估计整个《天问》中提到三百多个问题，比如天地初开的混沌是什么形状？谁来创造了宇宙星辰？东方太阳出来的汤谷在那里，太阳西沉的蒙谷又在那里？上古黄帝、尧、舜以至历代帝王的事迹是否真实？如果在舞台上要把诗歌里的形象一一呈现，整个舞蹈三天三夜都跳不完，而制作费也不是城市当代可以负担得起。

当然我也想过用纯主观的手段，叫黄狄文饰演的屈原，在舞台上呼天抢地，展示他的内心情绪，可是这样的表演，缺乏舞台上的意象参照，难以让观众切入舞蹈作品，没有读过诗歌《天问》的人，更只会莫名其妙，弄不好以为我们的帅哥失恋了，所以在舞台上变成疯子一样。

可是如何以有限的资源在舞台上呈现《天问》的意象？我把诗人在诗歌中提出的许多问题分门别类，归纳成三大类：第一类是关于古往今来的神话传说的问题；第二类是关于上下四方的天文地理的问题；第三类是关于国家和家族历史的问题。人类生活的宇宙里，上下四方的空间概念称为‘宇’、古往今来的时间概念称为‘宙’，而屈原的《天问》，细细解释起来，也就是关心着影响我们生存的‘宇’、‘宙’和‘祖先’而已。

所以在《城市封神：屈原》的第四幕《天问》中，我要求城市当代舞者们跳出三大段舞蹈：‘宙之舞’、‘宇之舞’和‘祖先之舞’，展示诗人跟宇、宙和祖先的抗争。在‘宙之舞’中，我简单地以三位舞者代表‘过去’、‘现在’、‘未来’；在‘宇之舞’中，我以中国古代象征天地万物的‘八卦’为灵感，要求八位舞者分别饰演‘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在‘祖先之舞’中，我则邀请一男一女两位舞者饰演人类的祖先，而且特意为两位祖先各取了个名字，男的名为‘古帝’，就是古代帝王的意思，女的名为‘女歧’，就是怀孕母亲的意思。

然后，我把这十三个角色：‘过去’、‘现在’、‘未来’、‘天’、‘地’、‘水’、‘火’、‘风’、‘雷’、‘山’、‘泽 ’、‘古帝’、‘女歧’一股脑推了给《城市封神：屈原》的服装设计师伍宇烈，要求他运用丰富的想象力，设计能够代表这些概念的表演服。我不能接受一般的紧身衣，胸口上标明‘过去’、‘未来’或‘水’或‘火’的儿童游艺服，也不希望像《指环王》或《阿凡达》般的魔幻史诗式华丽晚礼服；我期待的是一些跟城市有关系，却夸张得叫人眼前一亮，同时也要制作费相对便宜的服饰。

当我把这些简单的要求告诉服装设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所认识的那一位乐天开朗的伍宇烈，表情显得很奇怪。不过，伍宇烈到底是香港的鬼才编舞兼疯狂设计师，奇思妙想特多。也只有他，能够了解我的想法，尝试弄出一些我想要的，充满意象性的服装。是什么样的服装？只能在舞台上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