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哈尔滨文艺杂志社出版的【舍客】，是一本以文学及文化为主体的双月刊。在今年四月份因应广东省策划数台优秀舞台艺术作品的晋京演出，其中包括刘琦创作的现代舞《临池舞墨》，【舍客】的编辑部特别推出现代舞专题文章，并采访了广东现代舞团的刘琦、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的桑吉加、香港城市当代舞团的邢亮，最终找上了我。

我阅读着沉甸甸的，由好几位文化记者分别采访刘琦、桑吉加、邢亮和我的专题文章，心中不无感概。因为在文章里，固然是看见当今中国现代舞里，几位重要支柱人物如何解析和观察自身和舞蹈的关系，可在字里行间，更多的是反映了访问者、执笔者以及编辑们看待现代舞这门艺术的心态。

专题里共有六篇文章，分别由不同的作者撰写，可是六篇文章都有个相通点，就是对现代舞这门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充满忧虑。比如在第一篇提纲挈领式的文章〖麦芒上的舞者〗中，作者一方面以感性笔触颂扬现代舞「在时代舞台的艺术前沿，引领风尚，立异标新」，另一方面却又刻意凸出现代舞的苍凉一面，比如形容《临池舞墨》的演出：「掌声过后，人们来不及惊喜，又有了新的思考，新的担忧，现代舞，它的商机在哪里？有人欣赏他们的热情舞动，也有人困惑他们的离奇怪诞，观众、企业、慈善组织、政府，谁能支撑起现代舞的未来？」这里出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舞台上的舞者们还未忧虑，而台下的观众如文章作者等人，便急不及待地忧虑起来！

又比如形容现代舞者刘琦、桑吉加和邢亮，竟然说「他们在艺术的道路上踏着坎坷一路走来，没有哗众取宠，只有特立独行，即使掌声寥落，困难重重，他们也依然执著，依然坚持。」世界上当然有太多潦倒不堪的现代舞者，正如有许多事业并不顺利的文人、商人、学者和政客；但说邢亮和桑吉加这两位屡获国际大奖，并每次演出都高朋满座，掌声如雷，有着众多粉丝的中国舞坛天子骄子是‘踏着坎坷一路走来’、‘掌声寥落’、‘困难重重’的话，那其他人，包括中国的、外国的现代舞者们都要自杀才行了。

对我来说，更好笑的是文章作者这样描述曹诚渊：「他为现代舞艺术倾尽一生所有，看着它在中国成长和发展，面对现状，他期望，也伴着些许困惑、欣慰，也伴着一丝忧虑。」我差点都被感动了，可惭愧地，我还真没法对现代舞这门艺术‘倾尽一生所有’，我还要花点钱去旅游，去滑雪，去打球，去看电影和武侠小说。至于对中国现代舞的现状，确实有过困惑——因为还有许多中国人，包括中国的文化人，不理解现代舞；也有过欣慰——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年青人开始理解现代舞；但我对中国的现代舞有忧虑过什么？忧虑没有商机吗？忧虑没有市场吗？忧虑没有政府的支持吗？或是忧虑现代舞很快便会夭折吗？

其实真正了解现代舞甚至任何其他门类艺术的人，都会知道艺术的最终释放心灵，首先便是要放下对‘名’和‘利’的追求，当没有了种种负担，便孓然一身，能够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而现代舞嘛，也就是跳舞而已，喜欢跳便跳，不喜欢了便离开，就如我跟我的团员们，无论是早期的邢亮、桑吉加或近日的三个舞团的舞者们，说；「你们喜欢跳舞，便轰轰烈烈地跳，如果心里感到怀疑，或身体感到疲累，或想做点别的事，或希望赚多点钱，便轻轻松松地离开，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真正跳现代舞跳得好的人，从身体到脑子都获得过超强的训练，当他们离开舞台后，作什么事都会成功。」至于将来的现代舞有什么发展，自然有更年青一代的舞者去做，有什么样的年青舞者，便有什么样的现代舞，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忧虑的。

【舍客】文章的作者们，并不了解现代舞者的心态，并以世俗衡量成功的眼光来品评现代舞，所以在他们的意念里，现代舞者们都一定忧心忡忡、困难重重，甚至通过他们文字的描述，跳现代舞变成像烈士般地赶赴刑场，兼要慷概就义！而且因为心态的不同，文章作者对现代舞和现代舞者的观察，变得有很大偏颇。比如在访问刘琦的文章里，着力描写刘琦羡慕英国一个舞团能在广州大剧院里演出，给读者的感觉，就是现代舞必须在大剧院里演出，才叫成功，而中国的现代舞者们被摒在大剧院的门外，寂寞凄凉；又比如在访问邢亮的文章里，突然扯上台湾的云门舞集，并要求邢亮加以评述，而邢亮也只能谦虚地表示佩服云门舞集的发展。

可能文章作者认为云门舞集很有票房价值，商机满满，所以是现代舞的成功典范，但其实今日的云门，已经是台湾舞蹈或东方式肢体语言的传统代表，许多台湾的年青现代舞者，都努力在云门之外，另辟新径，而【舍客】的文章作者，还是把云门舞集当成是可以让后来的现代舞者去模仿的成功道路，更要求早已别出抒机的邢亮，谈谈如何向云门学习的心得。我可以想象，邢亮在回答问题时哭笑不得的情状呢！

幸亏【舍客】的这个专题特辑里，还有一位主力作者，名唤潘飞，先后访问了桑吉加和我，写下两篇让我眼前一亮的文章，其中一篇是关于桑吉加的：〖他把思想安放在跳跃的身体中〗，另一篇是关于我的：〖他选择现代舞这一活火山做毕生追求的事业〗。从文章的内容上看，潘飞确实有了理解现代舞的底气，并能用略带煽情，不失诗意的文字，拿捏出一个他眼中的桑吉加，和一个他眼中的曹诚渊。我比较喜欢这两篇文章，在得到潘飞的允许后，把两篇文章分别在以后几天里登上我的博客，和大家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