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中国‘当代舞’这个舞蹈品种名称的出现,主要是世界性的现代舞在中国本土发展以来,中国舞蹈界对本土文化的保卫意识下的一个反应而已。犹如欧洲的艺术家把现代舞称为当代舞,这种称谓本身其实阐述了欧洲艺术家对充满创造性的现代舞的不同理解和文化诠释。当中国舞蹈界提出‘当代舞’概念的时候,其实也在进行对自身舞蹈发展的反思,并设计了‘当代舞’这一名称来证明中国的传统舞蹈也有创造性的空间。
只不过,中国舞蹈权威们一开始便把‘当代舞’放在现代舞的对立面:现代舞是西方的,晦涩的,难懂的,而‘当代舞’是中国的,开朗的,易懂的,总之现代舞就是魔鬼,‘当代舞’就是天使,这样简单黑白分明的思维方式,不但毫无必要,更凸显了本身对现代思潮的无知与偏见。
我在1999年曾写过一份在中国发展现代舞,并解释现代舞的立场书,希望解开某些人对现代艺术的误解死结,看来效果不大。可单就今天中国‘当代舞’作为一门独立舞蹈品种来看,如果它是坚持着必须是中国的,开朗的,易懂的,则它的发展前景绝对不容乐观。
中国的‘当代舞’跟中国的传统舞蹈的不同之处,应该是它的创造力吧,没有了创造性的‘当代舞’,又是从中国传统舞蹈发展出来的,那这种所谓中国的‘当代舞’跟中国已经有的舞蹈,如新编的民间舞或古典舞,没什么分别。可是创造力这个东西嘛,讲究的就是有想象的空间,可以天马行空,想人之不敢想,做人之没有想过的东西,包括题材,内容,表现手法和形式。可是中国‘当代舞’的一顶大帽子盖下来——必须是中国题材的,有开朗内容的,易懂的表现形式的,那艺术家的创造空间便一下子被压缩了好多好多。
有几多?我们中国的古人曾经说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算他个八吧,我们中国‘当代舞’的题材内容,便有八成生活中不如意的经验不能应用。我们也知道,无论艺术家的创造力如何高妙,艺术的想象源于生活,还是不变的。中国‘当代舞’一开始便这样束手束脚的,如何腾飞起来?无怪乎今天我们所看见的‘当代舞’,几乎全是军队的创作,也只有军队里严格控制,包括艺术家的被规划好的想象空间,才可以创作出中国的‘当代舞’。
这种既想鼓励创作,又急忙自我画地为牢的中国‘当代舞’,常常让许多中国的编舞和艺术家无所适从。我记得多年前和上海的舒巧老师合作编排一台舞剧《三毛》,以台湾女作家三毛的生平为背景,是很中国的题材,内容浪漫温馨,而且用的是中国观众都很易懂的舞剧形式,在今天看来,应该属于‘当代舞’的范畴,可是舞剧的发展到三毛移居非洲,和当地的非洲土著一起生活,要排一段非洲舞的时候,难题就来了:如何用中国的舞蹈语汇来排演一段非洲舞?幸亏当时舒巧老师和我都很放得开,也不管别人怎样说,就凭自己的想象力,霹雳啪啦地把那一大段非洲舞蹈排了出来。如果用今天的所谓中国‘当代舞’的自我设制的定义去看,《三毛》这套舞剧大部分都是‘当代舞’,唯独是那段非洲舞,因为不是中国题材的,就变成了‘现代舞’。那舞剧《三毛》应该是‘当代舞’还是‘现代舞’?我想没有人搞得明白!
同样地,今天中国许多现代舞者们以自由自在的心态去进行创作,题材不会自我设限,内容喜怒哀乐并存,表现手法更是各极其异,谁知被中国舞蹈学术机构的强行定性,变成是西方的,晦涩的,难懂的,确实让人莫名其妙。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有两位舞者:刘斌和许一鸣,前者刚刚创作了一支纯抽象,没有故事情节的舞蹈《卜》,后者在数年前编过一支非常沉痛的,怀念他逝世父亲的舞蹈《爸》,从中国舞蹈权威人士看来,应该都属于晦涩难懂的‘现代舞’,可两人在一年前合作编排了一台让观众看了,人人开怀大笑的舞剧《再见蜗牛》,以中国舞蹈界的标准来看,这个舞剧应该算是观众喜闻乐见,人人皆懂的‘当代舞’。我问刘斌和许一鸣,他们编的舞蹈到底是‘现代舞’还是‘当代舞’?可连他们自己都是懵的。根据中国舞蹈权威对‘现代舞’和‘当代舞’的解释,可能我们只能这样说:在跳《卜》和《爸》时,他们是现代舞者,而在跳《再见蜗牛》时,他们就是中国‘当代舞’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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