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流派中的简约主义,就是在艺术创作中,把动用的元素,有意识地减至最少,务求每一个元素的出现,通过重复,对比,并置,错位等处理手法,凸显这个元素本身的意义。有句话说:「少就是多」或「以少胜多」,便是「简约派」创作的理念。
在现代艺术中,建筑艺术是简约派的重要阵地,简约主义的理念也是首先由建筑家们提出。能够用最简便的材料来营造最丰富的空间,是所有建筑大师们的共识。任何一个建筑师都能动用许多物料来建造一座皇宫,可真正的建筑艺术是能用简单的素材设计出一座拥有皇宫一样效果的房子。当代的建筑大师中如阿道夫·卢斯(Adolf
Loos),柯布西埃(Le Corbusier),密斯凡得罗(Mies van der
Rohe),路德维希·维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等都认识到,看上去越简单的建筑实际上需要越细致的设计及更多匠人的手艺,实际上简约主义的建筑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和巧技。
同理,音乐中的简约派作曲家如菲利浦·格拉斯(Philip
Glass),特瑞·莱利(Terry Riley),史蒂夫·雷奇(Steve
Reich)等以极少的音符营造宏大的音乐;绘画中的简约派画家班内特·纽曼(Barnett
Newman),艾斯沃夫·克里(Ellsworth Kelly),法兰克·斯德拉(Frank
Stella)等以简单的线条和颜色设计巨幅画面;文学中我只想起美国的雷蒙德·卡弗(Raymond
Carver),以极度生活化而简练的文字完成一篇又一篇的短篇小说。可是在舞蹈方面,却真的想不起有那一位编舞家奉行「动作以少为美」的创作路线。
班内特·纽曼 :Be
I
艾斯沃夫·克里:Blue,Green,Yellow,Orange,Red

法兰克·斯德拉:
Your Lips are Blue
勉强可以做个比较的是在七十年代日本兴起的舞踏(Butoh),其创始人大野一雄(Kazuo
Ono)提倡的是一种非舞蹈的境界,舞踏里的动作少之又少,看上去有点简约主义色彩,可是真正了解舞踏的人知道,舞踏强调和关注的,是动作运行中的状态,跟简约派艺术里强调元素本身含义---在舞蹈里,就是强调动作本身的含义,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终于在訾伟的身上,和在《看上去像只鹰》这个作品中,我看见简约派舞蹈的具体呈现。例子是其中一段由訾伟和宋婷婷跳的双人舞,从头到尾只有五个动作,动作虽然不断重复,可是通过节奏的快慢、力度的强弱、舞蹈质感也不断在变化,而最后营造出两个人千佪百转,生死缠绵的感觉,十分厉害。
当然訾伟在编创这段舞蹈的时候,不是随便地挑选五个动作。他不断地尝试了各种动作可能性,累积了大量动作语汇,然后把感觉多余的、不必要的、装饰性的都通通去掉,剩下最基本的,也是最入肉入骨的五个动作,进行排练;排练中每一次的重复和微小质感的变化,都是经过多次尝试修改而找出来的。有时我看见訾伟和宋婷婷两人在排练室里一呆就两、三个小时,琢磨的就是这一次的五个动作和下一次的五个动作之间的细微改变,务求能够找到最精确的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说:越简约的艺术设计便越需要花费心思。简约派舞蹈的理念和简约派的建筑、音乐、绘画和文学一脉相乘,强调艺术创作中去繁就简的重要性。当舞台上全是繁杂琐碎的动作的时候,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对许多动作纹理都无法看清,只能忽略过去,而编导也因为有许多动作素材要处理,也不可能把每一个动作转折点都考虑得清清楚楚,也就得过且过。可是当一段舞蹈只有几个动作,观众的所有目光全聚焦在那点上,动作的一切微小变化,便会被扩大、被关注,而最后被深刻地感受;而那几个特定的动作更会深深烙印在观众的脑海里,动作的含义因此得以被细致地诠释和解读。
可能对一部分观众来说,《看上去像只鹰》只是又一支中国舞者编排的中国现代舞,同样的舞台,同样的演员,很容易就忽略了创作背后的审美观念变化。《看上去像只鹰》呈现一种独特的审美欣赏趣味,我称之为「简约派」的,在世界舞蹈之林里,将会是具有重要启示性的一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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