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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感悟07-11-12七版-2 |
惨 绿
文/翁 佳
文/翁 佳
(一)
这儿有一所房子,是用红砖砌的。多年过去,被洗褪了色。房子的东面爬满了爬山虎,有一点点阴郁的样子。朝东的房间里,总是开着昏黄的灯,不论白天或是夜晚。从一楼的窗子看进去,粉白的墙被映成橘黄色,还有砌墙时候留下的沟壑的影子。房子的正门是朝北开的,终年也见不到太多的阳光。至多在傍晚的时候,夕阳软软地照在门口的三阶水泥台阶上。冬天的时候阳光是粉红色的,现在则是金黄色。多雨的时候,门四周的墙上会长出毛绒绒的青苔。
这所房子的屋顶是斜的,铺着红的瓦,上面有一个烟囱。它最后一次被用是在六十年代。它有几个地下室,其中的一间终日开着日光灯。她今天走过这里看见黑色的轿车飞驰而过,惊起了停在马路中间的喜鹊。这房子的排水口潺潺地向外排着水,在水泥地上留下郁青的痕迹。有个小孩子沿着墙脚一路走过来,他父亲说:“别靠着墙边走,小心花盆掉下来,砸到头!”她忽然想起有一天,晒的被子被风吹得掉下来的情景。她的母亲怕丢人,非让她下去把被子捡上来。
这所房子是艺术家们喜欢的,淡淡的颓废和落寞。
那间地下室是一个绘画教室,那里的主人夏天里总随便穿着宽松的T恤衫、大短裤和拖鞋,看起来像个市侩。要是身上再沾了油画颜料,又像是装修工人。他是画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画画儿的”。他的画卖不出去,于是他就教画画为生。她在楼上经常看见各式各样的中学生背着书包,以各式各样的姿势走进门里来。有些人是来正经学画画的,有些人是逃了补习班到这里来躲家长的。
他们走进去,花上一百块钱,在昏暗的画室里呆一天。随便在素描纸上画点什么,互相开开玩笑,聊聊天。画家也不很管,有时也和他们一起开玩笑。他会冲着布满灰尘的夕阳发一小会儿呆,趁着画室里一片混乱的时候。他对他们说,不要用书本上的画法画,自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只要像就行。那个带眼镜的男孩喜欢他,中午会和他一起吃煎饼。男孩喜欢恶作剧,让煎饼摊的老板在煎饼上加了八个鸡蛋,拿来给画家吃。
画室的地面铺满灰尘、铅笔屑和橡皮渣。画家有时会扫一扫,有时就让它们那么呆着。墙角里有一把蒙了许多层灰的电吉他,已经看不清楚样子了。画家一搬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他布置教室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动它。
(二)
她不常坐地铁,进地铁站的时候带着不安全感。地铁口的门像一个分界线,分开了阳光与惨绿。惨绿是在歌声里的,与行人们无关,可那与她是有关的,那种像雾气一样暧昧不明,分辨不出的关系。
地下通道幽暗、绵长又人潮滚滚。人们的脚步是匆匆的,形色是匆匆的,就连衣衫带起的风也是匆匆的。他们穿的最多的颜色是红色,这说明他们很能适应快节奏的生活。他们每个人都在做着阿甘的美国梦。
真正的惨绿少年是个流浪汉。他坐在幽暗的地下通道里,反复地只唱着一个乐句。那个高亢的,悠扬的。那句话是不插电的,他冲着来去匆匆的行人们抒着情。他的眼镜被通道里的日光灯照得反光,看不出他的脸长什么样子。他拨着琴弦的时候,也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装琴的袋子摊在面前,左边放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右边是几张黑白照片,照的是一座斜顶的房子。照片的背面写着歌词和一些思念的话。惨绿少年说,他想念淡红色砖砌成的家。
她缓步走着,看见一张张扑面而来的脸,再过三秒钟,她就把它们都忘了。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要漂浮起来了一样。她忽然很想哭,可为什么谁知道呢,她经常因为这种感觉而哭。她向惨绿少年走过去,步子仍然是缓缓地,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给了他一些钱,拿起了照片。
她说:“我就住这儿。”
他透过眼镜迷茫地望着她,匆匆的梦太过嘈杂,他听不清。
她看着照片,不说话。
他说:“再见。”用一首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