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齐鲁晚报》2016-05-18)
居大不易

二十八岁那年,白居易初入长安,诗名未立,他去拜望诗坛泰斗顾况,难免内心忐忑。顾况一见名刺,当即乐了,他说:“米价方贵,居亦弗易。”顾大师存心拿白居易的名字打趣。嗣后,他读完诗稿,忍不住击节称奇,认准白居易是不可多得的大才子,长安城将敞开怀抱接纳这位青年俊彦。
现代都市比古代的长安城更具开放性和包容性,富人和穷人都能够在其中觅到一席安身托命之地。富人腰缠万贯,声色犬马,固然如鱼得水;穷人囊中羞涩,衣食住行,也可勉强维持。如今,国内的中产阶级初具雏形,但整个社会结构仍与理想的图样(椭圆的橄榄)相差甚远,这颗顶部尖小、底部圆大的“宝塔糖”甜度如何?恐怕各人会有不同的感受。
有人说,最爱使用夸张手法的并不是文学家,而是超市的物价,要不然就不会有“二师兄腾云驾雾”、“姜你军”、“蒜你狠”的民间说法了。通货膨胀犹如钱塘江的潮水,来势汹汹。别的不说,单说房价,就比好莱坞影片《航班蛇患》更为惊悚,简直令人不敢直视。离我的住所不远,有好几家房屋中介机构挂牌营业,几十万元一套的小户型就算顶便宜了,数百万元一套的房子比比皆是,若是临湖的独栋别墅,价格肯定高达一两千万元。老实说,我有点困惑不解,城里人果真富得流油了?瞧瞧大家的脸色,却又满不像是那么回事。
尽管统计部门极其自信地宣布:城市居民的收入逐年递增,幅度不小,但为什么许多人总觉得增加的那点收入就如同在丰年“多收了三五斗”,心中愈发惴惴不安?我有位朋友是书痴,先前,他最大的业余爱好是逛书店,每月总要买些新书。现在,书价不菲,使他欲购之际颇费踌躇,便经常用“书多成灾”来聊以解嘲。由于孔方兄居间作梗,如此感情专一的读书人也被迫与书籍日渐疏离,着实令我唏嘘不已。
多年前,一位朋友住北区,上班地点在市中心,一周共有五个早晚在公交站冲锋陷阵,磕磕绊绊中,不是骂人,就是挨骂,胸中憋足一腔鸟气,看谁都不顺眼。他说,即便是深山古刹中的得道高僧到这座城市来受几天折腾,怕莫也会佛性大减,怒气横生。两年前,他买了车,幸福感却并没有直线飙升,反倒是路怒族又多了一位VIP会员,一出门,他就觉得整个世界变了脸,专门与他作对。
不知从何时开始,城里人越来越缺乏耐心,彼此冷眼相视就得了,还时不时恶语相侵,友善的笑容竟升级为奢侈品,这种潜在和显在的伤害就如同噪音浊气一样布满周围,随时随地都可能扼杀自己那份平和的心情。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据说,城市居民中只有不到一成的人从未遭遇过偷窃,大多数人则是程度不一的受害者。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有的小区疏于防范,连铁栏杆的围墙都被偷走了。在本地报纸上登载过这样一条新闻:某高档小区全是度假别墅,许多屋主不常去住,结果冒牌的搬家公司与保安里应外合,大白天直接用卡车偷走数百万元的家私。较之入室抢劫,这种作案手法风险更小,收获更大。
如今,城里人的安全感脆薄如纸。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少人身上揣着各种足以致命的利刃,他们带刀防身,格外胆肥,往往一言不合,一事不谐,就短兵相接,血肉横飞,若在公共场合,还可能造成池鱼之殃。一个人出门在外,经常会提心吊胆,路见不平,自忖还没练成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能够及时报警,就是好公民。在城里,见义勇为的人越来越少,明哲保身的人越来越多,遇到什么祸事,围观者用手机拍下视频,立刻发到朋友圈,微信达人就算是对整个社会有了干净利落的交代。这就够了吗?显然不够,但谁又有资格要求他们冒险出手?
城里人怕就怕摊上大病,住进某些坑人的核心医院(称之为“黑心医院”也不为过),冒险将生命孤注一掷。说白了,某些神医具备的唯一神通就是装神弄鬼,使病人未愈先贫。眼下,魏则西事件持续发酵,活人惊出浑身冷汗,死者却只能含恨于九泉了。
一个普通人厕身在现代大都市中,说是居大不易,都有些轻描淡写。算上动产和不动产,在北京、上海、深圳这类一线城市中,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多于过江之鲫,简直数都数不完,但他们的债务压力山大,内心的挣扎和煎熬日复一日。
城市的浮华如同梦幻泡影,即使你沦为了涸辙之鲋,也会以虚荣的药剂麻醉自己。许多人宁愿待在城里哭,也不愿住在乡下笑,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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