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羊城晚报》2015-07-29)
胡适“怕老婆”
五四时期,不少真假勇士提倡新道德,践踏旧道德(旧道德被恶搞为“骗娶少女的死鬼牌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一时间,休妻成风,某些狠角色还将自己的“光辉成果”高调地展示出来,唯恐世人不知。很显然,胡适的所作所为要比这些真假勇士善良得多。
徐志摩称赞胡适为“胡圣”。按理说,圣人泛爱万物,于男女之情能够控弦不发,顶不济也能“发乎情而止乎礼”。胡适却是真情至性,作伪表演非所愿为。早在美国留学时,他爱上韦莲司,有过情感上的大恍惚和大动荡。1923年,他在杭州烟霞洞疗养,过了三个多月的“神仙生活”,与才女曹诚英朝夕相处,诗词唱和,彼此心心相印。诗人汪静之是见证者,他的证词可谓实话实说:“适之师像年轻了十岁,像一个青年一样兴冲冲、轻飘飘,走路都带跳的样子。”诗歌很容易流露至情,“百尺的宫墙,千年的礼教,/锁不住一个少年的心”,胡适一向讲求的含蓄和蕴藉此时也丢开很远,索性直抒胸臆。然而他一旦冷静下来,真要休妻再娶,则煞费思量。胡适深知,发妻江冬秀是小脚妇女,是弱者,是旧脑筋,没有文化知识,没有经济上自立的能力,更关键的是,她没有过错,更没有品德上的瑕疵,倘若把她打入冷宫,变成受害者,将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何况江冬秀性格刚烈,捍卫婚姻的绝招是当众扬言要自寻短见,这可不能拿来赌运气。胡适以极强的理智力割舍了一段深情,曹诚英可就苦了。情伤难治,她只好与丈夫胡冠英离婚,到美国去留学,接受胡适旧情人韦莲司的照顾,好在她学成归来,做了中国第一位农学女教授。从此,曹诚英孑然一身,默默守护着那份愈长久愈浓烈的深情,“梦魂无奈苦缠绵”,一天天枯萎下去,苍老下去,最终两人被大洋彻底隔绝,音信渺茫。
胡适的妻子江冬秀也是安徽绩溪人,裹小脚,半文盲,两人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结了婚姻关系,在多年待嫁的状态中,江冬秀望穿秋水,独守香闺。1917年,胡适赋诗《病中得冬秀书》,这首寥寥二十字的短诗含有一种自我麻醉的意味:“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情愿不自由,也是自由了。”他的内心其实是苦闷的,彷徨的,矛盾的,唯有自宽自解。为了不伤及无辜,他宁肯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胡适曾说:“吾于家庭之事,则从东方人;于社会国家政治之见解,则从西方人。”他还能拿出更具说服力的理由:“智识上之伴侣,不可得之于家庭,犹可得之于友朋。此吾所以不反对吾之婚事也。”新旧阵营,剑拔弩张,胡适脚踏两界,却水火既济,不缺挚友,他的表现可圈可点,能够赢得双方的好感和同情,无论你尊崇东方文化,还是尊崇西方文化,均乐意谅解他。
胡适属兔,江冬秀属虎,胡适“怕老婆”,可谓名声在外,他成立“怕太太协会”,用刻有“PTT”字样的法国铜钱做会员的证章,可发一笑。在中国驻美大使任内,他忙里偷闲,收集世界各地有关怕老婆的故事、笑话和漫画,数量相当可观,也是一大趣闻。最令人绝倒的是,胡适故意“反弹琵琶”,一改三从四德的旧腔老调,把昔日套牢在女人脖子上的绳索套回男人的脖子上来,主张男人要“三从四得”:“‘三从’是:一、太太出门要跟从;二、太太命令要服从;三、太太说错要盲从。‘四得’是:一、太太化妆要等得;二、太太生日要记得;三、太太打骂要忍得;四、太太花钱要舍得。”在男权至上的社会,怕太太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河东狮吼,男人会觉得没面子;与此相反,在男女平权的社会,男人向自己的夫人“示弱”,才真叫文明行为,真有绅士风度。胡适是名副其实的绅士,身上不乏西方色彩和中国气度,在这方面,其幽默感从未衰减过一丝一毫。
胡适的言行宛如和风细雨,他把“怕老婆”当成学问来做,相比辜鸿铭老头“不怕老婆,岂有王法”的疾言厉色,其尊重女性的表现更能赢得现代人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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