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5-07-07）

古代头号猛人

    在中国古代，谁是头号猛人？派送三次机会，你都不一定能够拿出正确答案来。

    夏桀如何？你最好别勾选他，就算把传说中他名下的所有罪状拢成一堆，仍不够分量。

    商纣如何？他发明“炮烙”酷刑，杀害王子比干，将九侯剁成肉酱，将鄂侯做成肉干，活剖孕妇，让妲己观看胎儿模样，收拾那些忠告他、反抗他的臣民。这些暴戾的内容，再加上各类荒淫无道的行径，子贡（孔门高足）竟然嫌多，认定传闻失实。《论语·子张篇》留下了子贡的原始录音：“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用白话文翻译过来，意思是：“商纣的罪行，不像传说的这么过分。所以君子讨厌居处下流，天下的恶行将会全部落在其名下。”

    秦始皇嬴政如何？他征调天下工匠、刑徒修造阿房宫，派遣百万戍卒修筑万里长城，逼迫生父吕不韦自尽（疑案），派人扑杀两个同母异父弟弟，死后以活人殉葬。秦始皇最大的罪恶是焚书坑儒，他下令活埋儒生（其中掺杂了方士）四百六十余人。这个数目令后世的幸灾乐祸者非常失望，不是恼他下手太狠，而是嫌他下手太轻，甚至还不如他的儿子胡亥会玩杀人游戏。

    北齐后主高纬如何？他是猛人中的奇葩，堪称骄奢淫逸的极品。他杀人不眨眼，不算新闻，玩创意才是新闻：他豢养的宠物地位等同于大臣，五百个宫女全部封为郡君（等同省级干部），官职之滥史无前例，公务员吃空饷的比例为史上最高。眼看就要亡国了，他去军队中作战前动员，居然不肯开腔，只知咧嘴傻笑，令将士寒心。

    隋炀帝杨广如何？有点靠谱。他弑父（存疑）戮兄，霸占父亲的遗妃，铲除父亲曾信任和倚重的大臣，逼迫薛道衡自尽，杀害高颎、贺若弼，巡游江南，劳民伤财，远征高丽，穷兵黩武。至于征调数百万民伕凿通大运河，纵贯南北，物畅其流，倒是一桩泽被后世的功德，若算在其罪行簿上，有点冤枉。

    明太祖朱元璋如何？他比隋炀帝杨广更接近目标，但你锁定他为中国古代的头号猛人，仍然只能算是“误中副车”。朱元璋处心积虑，刻意制造胡惟庸案、蓝玉案两大谋反冤案，牵连甚广，借机屠戮了大批开国元勋，铲除了许多帮助自己打下大明江山的“铁哥们”，有的斩首，有的灭族。朱元璋反腐肃贪，堪称一绝，手段极为残忍：剥下贪官的人皮蒙稻草人，立在通衢大道；做灯笼，挂在衙门的屋檐下和城门口。如此这般，固然警灯长明，极具震慑力，但实际收效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显著。体制漏洞百出，诱惑常在，官员拥有向财富、美色伸手攫夺的大把良机，要他们无动于衷也难。皇帝捉住了他们的脏手就狠心剁掉，这种“痛快”无疑是反人性、反人道的。在民主国家，官员的廉洁如何保全？首先在于制度防范（扎紧篱笆），其次在于司法打击（捉住猛兽），社会舆论监督则是不眠的百眼巨人阿尔戈斯，令官员知所畏惧，不敢越雷池半步。

    以上几位猛人，你将他们焊接在一块儿，比起一代雄主汉武帝刘彻来，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别的猛人是凶暴、残暴、苛暴、酷暴，论烈度，均远不及汉武帝的狂暴。

    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比以上数位同行在位的时间都要长得多。他总共清算掉两位皇后（陈阿娇、卫子夫）、一位太子（刘据）、数位公主，逼死皇子刘弗陵的生母钩弋夫人（此案存疑），消灭掉六位丞相（李蔡、严青翟、赵周是自杀，窦婴、公孙贺、刘屈牦是被杀），铲除的大臣更多。汉武帝最擅长的绝活是灭族。李陵孤军深入，杀敌过当，援绝被俘，降入匈奴，被灭三族。太史公司马迁为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施以惨无人道的腐刑，柏杨即将汉武帝戏称为“割鸟皇帝”。大将李广利与丞相刘屈牦私议立储之事，被奸人告发，加上“咒诅主上”的重罪（多半是诬告），结果李广利被灭族（他本人降入匈奴），刘屈牦被腰斩于东市。汉武帝晚年特别怕死，疑心遭人诅咒，巫蛊之祸流毒极深。他听信奸人江充的诬告，逼反太子刘据，逼死皇后卫子夫，卫皇后的娘家人几乎被斩尽杀绝。汉武帝还下令杀死了几位不守妇道的公主。丞相公孙贺（汉武帝的连襟）也惨遭灭族。在汉代，灭一次族，保守估计也要杀掉上百人，其规模效应、惊悚效应难以言述。

    汉武帝重用酷吏执法，尤其令人不寒而栗。赵禹、宁成、张汤、义纵、王温舒等酷吏，个个心狠手辣。淮南王、衡山王二狱，牵涉甚广，死者数万人。

    除了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专制，汉武帝还推行先军政策。穷兵黩武的代价很高，汉朝大将卫青、霍去病等人屡次深入漠北、挥师绝域，与匈奴作战，将士死伤不下百万人。汉武帝晚年，全国已经到了民穷财尽的地步。一位如此威猛剽悍的皇帝，竟然也要自寻台阶，颁下《罪己诏》，安抚臣民。“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诏文轻描淡写，诚意有限，但是比起后世诸多怙恶不悛的超级猛人来，此举实属不易。

    猛人刘彻狂暴凶残，朝中大臣每日惊魂不定，回家时，首级仍在，就该谢天谢地谢祖宗了。丞相石庆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厉害，他年老体衰，屡次请求致仕，却得不到汉武帝的恩准，只好硬着头皮在“烤架”上等候死神的召唤。相比同行，石庆已算万幸，毕竟他逃脱了刑戮。试想，石庆贵为丞相，尚且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全国臣民的日子还能好过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