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上海《解放日报》2015-03-29)
(《中国剪报》2015-05-19转载)
今古画家富与贫
初春时节,反腐的清风终于刮到美术界来,大多数画家的润格就像骤然遇冷的水银柱,直降百分之三十,甚至遭到腰斩。令画家特别头疼的还不是润格普降,而是订单锐减。
有位画家锁紧眉头对我说:“在中国,艺术品的收藏者多半是有权有势的官员,这个渠道要是节流、断流了,画家的好日子就将暂告一个段落。”
官员受贿,太多的现金会让他们左右为难,若存放在家里,家里就会变成“火药库”,若存放在别处,暴露的危险将与日俱增。艺术品既可养眼,又可升值,转手或变现十分方便,于是乎头脑精明的贪腐官员对艺术品青睐有加。
生逢其时,当代的大画家早已富得流油,中不溜的画家日子也过得相当滋润。
我认识一位中不溜的画家,用排笔刷牡丹,一年能够净挣几百万。起初,我不大相信,后来去参观他的画室,亲眼看到那些买主踊跃下单,疑念顿时烟消云散。他上午睡觉,下午刷画,晚上找乐子。他画的牡丹形态大同小异,总是在繁花密叶间点缀几枚蜜蜂。我问他为何不画蝴蝶,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富人看涨不看跌,贵人看升不看跌,蝴蝶的‘蝶’字读音不吉利。蜜蜂就不同了,谁都喜欢甜蜜,谁都希望登峰造极。富人、贵人忌讳特别多,我得处处留神。”他若不透底,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这一层。在颜色方面,他倒是肯花心思,与时俱进。以往他画姚黄魏紫居多,两年前,土豪金开始流行,他就绘制土豪金色的大朵牡丹,画价随即看涨。题款不是“花开富贵”、“金玉满堂”,就是“国色天香”,很少有过例外。我劝他从唐诗中找些描写牡丹的好诗,交替使用,既可以增加文化含量,又可以在布局上多点变化。他却固执地认为那些附庸风雅的官员喜欢直截了当的题款,题诗反而画蛇添足。后来,一位朋友提醒我,这位自封的“南方牡丹王”书法蹩脚,字数越多越露拙,他只题“花开富贵”、“金玉满堂”、“国色天香”,是因为他天天勤练这十二个字。
中国古代画家只有赵佶富有,因为他贵为天子;只有赵孟頫富有,因为他官居一品。其他的大画家,你数数看,顾恺之不富,阎立本不富,吴道子不富,张择端不富,王冕不富。
笑笑居士文与可,人称石室先生,是苏东坡的表兄,“湖州竹派”的鼻祖。苏东坡对文与可的墨竹赞不绝口,夸他“先得成竹于胸中”(胸有成竹的成语即由此而来)。这样的大画家,尽管还做着官,也未致富。文与可去世后,苏东坡写信给书画家李公择,颇为感慨:“与可之亡,不惟痛其令德不寿,又哀其极贫,后事索然!”文与可不是一般的穷,而是“极贫”。他标出的润格不够高?绘画不够勤?或是市场太萧条?文与可不爱钱,他画的墨竹,不是精品绝不出门,不是好友和君子绝不赠送。这样的画家怎么可能高产?怎么可能赚大钱?你不能说他生前的知名度不高,连大文豪、大艺术家苏东坡都对文与可心服口服,为他写过几篇画评,王公贵族对他的墨竹求之若渴。文与可依然矜持,艺术家的风范半点也不肯丢。
明朝大才子、大画家唐伯虎确实风流倜傥,他卖画为生,有道是“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业钱”,手头只算宽裕,不算富裕。在《咏渔家乐》一诗中,他小有透露:“世泰时丰刍米贱,买酒颇有青铜钱。夕阳半落风浪舞,舟船入港无危颠。烹鲜热酒招知己,沧浪迭唱仍扣舷。醉来举盏酹明月,自谓此乐能通仙。遥望黄尘道中客,富贵于我如云烟。”唐伯虎有钱买酒会知己,有闲赏花对明月,就心满意足了,要不然,他怎会朗吟“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相比唐伯虎的超尘出世,清代画家郑板桥更接地气。他的作品润格不低,有时他瞅着买主不顺眼,就故意开出天价,拒绝对方。郑板桥画好人未富,是因为他难得糊涂。“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他的这首诗透露出个中消息,大画家良知灼然,最令他揪心的是民间疾苦,而不是大把大把的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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