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陆游《游山西村》
1.
人杰地灵
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开篇就写道:“幸福的家庭都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倘若是幸福、不幸、万幸的交替呢?那就是上苍后院里无数千奇百怪的根雕,审视这一片根雕,便成了吸引人的历史。
我的家乡是黔东北一个山清水秀、文化发达、商贸活跃的县城——松桃县蓼皋镇。1956年松桃县改名为松桃苗族自治县,这是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个苗族自治县。松桃位于贵州、湖南、四川三省交界处。从清朝开始,这里就爆发了多次苗民起义,其中最有名的“乾嘉苗民起义”就是松桃人石柳邓带头闹起来的。
我的祖父叫赵仙州,是商店的店员,祖籍在福建省,随祖上经商到松桃落户。外祖父叫徐生泰,出生于江西省丰城县的一个贫民家庭,十八岁给商人当学徒到松桃打拼,凭着智慧、勤奋和信誉建立了一份家业。抗日战争时,被日寇抓夫,在逃亡中受惊吓而神经失常。
回首儿时的县城,风景历历在目。一条大河绕城而去,流向湖南的茶洞(可至凤凰)、沅陵、常德。本地林木丰厚,可制造特大型木船,商人将大宗的土特产(主要是桐油)运到外地销售,再运回棉花、布匹、杂货在本地销售,从三十年代起,就使这里繁荣起来。一条小河穿城而过,小河流经县城的一段有三座桥梁,上游的城郊有一座“凉亭桥”(又叫“风雨桥”或“廊桥”),在石头桥墩上建造了木楼长廊、上盖飞檐斗拱的瓦顶,炎夏在桥上凉风习习,遇雨可以在桥上暂避一时,便利了进城买卖的农民。
城中有两座石拱桥,上游的南门桥可能更古老一些,砌桥的石块已呈暗黑色,中间桥拱的顶部悬挂着一把生锈的宝剑,老人们说,这是镇水宝剑。三年困难时期,还在上小学的我经常涉水沿河捡菜叶(别人洗菜时不小心被水冲走,又被河中的石头拦住),总喜欢从挂剑的桥拱下面过,每次都诚惶诚恐地仰视这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剑”,希望它能镇住妖魔,让我们能吃饱穿暖。

下游的东门桥连接闹市,比南门桥雄伟高大,若遇涨水,便有勇敢者站在桥栏上跳水游泳。桥下的浅水区适宜蚌壳、螺蛳生长,却没有人弄回家去吃,以至于当地居民对于虾子、乌龟、团鱼之类都不感兴趣,只吃鱼。

别看小河平常清幽温顺,涨起大水来也会漫上桥,冲上街。有一年涨大水,我家那条街离小河不远,漫了一米多深的水,哥哥硬是凭着过硬的游泳本领,回家取了一盒饭带到学校,真把我羡慕死了。
进入夏季,两条河都成了人们戏水的乐园,水里与岸上全是无尘的卵石与沙滩,河水清澈见底。尤其是洁白的与黝黑的卵石格外显眼。河水由浅入深,无论游泳技术好坏,都能寻到一方乐土。要是腿上长了疮,还可以泡在水里让鱼去啄,一群四五寸长的鱼把疮当着美餐,鱼儿的“理疗”一点都不疼,疮好得也快,我就经常接受鱼儿的理疗。这些鱼非常机灵,要想伸手抓住它们,只能是白费力气。

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中,一个男孩不会游泳便是莫大的耻辱。我上小学三年级时还不会游泳,每次与哥哥的伙伴们去河里洗澡,总想不顾一切地和他们一样扑到深水里,可是水一齐胸便有一种窒息感,只好退回浅水区,用手撑着河底爬,象虾子似的装模做样地摆动。
家乡每年都要赛龙舟。在扣人心弦的竞赛夺标之后,还有娱乐群众的节目:往河里丢鸭子和包子。据说,鸭子事先用针扎伤,并抹了盐,一下水就乱钻乱游,若不是游泳高手,是很难逮住鸭子的。孩子们要是能捞上个把包子,也是莫大的荣幸,可惜我只能跟在别的光屁股后面瞎忙,什么也没捞着。

家乡过春节特别热闹,有主要表现男女嬉戏的花灯与蚌壳灯,那妖艳的挑逗使人笑得前仰后合;更有气势宏大、威猛多姿的龙灯。每到春节前夕,有实力街道的舞龙爱好者便自筹资金扎制龙灯,从除夕开始在城区及近郊舞龙灯。龙灯舞过之处,管经费的人就将红帖子送到各家各户堂屋里神龛下的桌上,户主便将喜钱裹在红帖子内,等到龙灯舞回来的时候,放红帖子的人会来收取裹喜钱在红帖。裹在红帖子内的喜钱数量与龙灯的观赏价值有关,促使各条街道的龙灯形成竞争态势。


龙灯舞到宽阔之处,便会就地作一番精彩的表演。有钱的商家早已买好大量的鞭炮与礼花,专朝舞龙者身上施放。舞龙者索性脱光了上衣,赤膊承受鞭炮的轰击(宁可承受皮肉之苦,也舍不得衣服被烧坏)。一时间,锣鼓喧天,炮火震地,金龙在烟火中上下翻飞、左冲右突,痛苦地挣扎,不屈地狂奔,直到鞭炮停息,它才骄傲地昂着头踏上新的征程。现在,台湾省苗栗县也有“炸龙”求吉祥的风俗。龙灯舞过了正月十五,舞龙者就将龙引到大河边,举行一个祭奠仪式,将龙火化,龙灰撒入河中,让龙入海登天。
县城里,规模较大的松桃中学(含初、高中)与小学(松桃一小)比邻而居,依山傍河,学校与杨柳依依的河岸之间有宽可跑马的空地。中小学里树木葱茏,鲜花盛开。后来,又在县城另一头建立了松桃二小,不久改名为师范附小。早在1937年,当时的初级中学就有了校歌:(作者:田郁周,苗族,当时任校长。)
“筑国东隅,蓼皋崛起,
山川幽秀,灵气所宗,梵净难媲美。
历代人文,杨候勋业谁与比。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闻歌好起舞。
国难正殷,金瓯伤缺,
宁为玉碎勿为瓦全,
复兴华夏赖吾辈!
小学里有一口硕大的古钟挂在一颗千年老树上。这口钟原来挂在位于小学范围内的魁星阁上,后来魁星阁拆了,钟就移到了大树上。每天早晨和中午都要打钟报时,提醒学生按时到校。雄浑而悠扬的钟声可以传遍大半个县城,居民也可以根据钟声来安排自己的起居劳作。每当我从书籍、电影中看到欧美人陶醉于他们大教堂的钟声时,也会联想到我们曾经有过的古朴钟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景象曾经遍布华夏大地。

松桃与与湖南省的凤凰县水连水,与四川省的秀山县(后划归重庆直辖市)山连山,有公路相通;还有公路通湖南的花垣、吉首(这都是解放初期的状况)。离县城十里地的土屯乡,在古代曾出过一位姓杨的侯王(小学五、六年级时,姨妈在土屯教书,每逢周末,我都要去玩。高二时,以土屯风光为素材写成的作文备受老师赞赏,作文本被选送到地区展览);离县城数十公里,有一座名山叫梵净山,现已成为旅游热点。县城蓼皋镇在近代出过一个名人,叫唐桂馨,他于光绪29年(1903年)中进士,民国二年被派往日本留学,回国后在袁世凯的总统府任参事,后隐居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