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三
(2009-03-01 16: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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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静场。
老迟:(冰冷地问着)你干了?
[西口洪慢慢抬头。
老迟:(加重语气又问)你干了!?
西口洪:……我该怎样?
老迟:你该怎样,你,你该把那束花,甩在她脸上,从这裁判架上跑下来!扬长而去……带着愤怒扬长而去。
西口洪:……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要把花摔在她的脸上?!你刚才还说她说了真话。
老迟:两回事。这……这不是你对她的问题,这是你对自己的问题,三年来你风风雨雨地出于良善地帮着她,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行径来玷污你高尚纯洁的感情!
西口洪:我不纯洁!
老迟:……你不是连铁架子都没上去过吗?
西口洪:我人没上去过,心上去过无数次了……三年来,我想过,我什么什么都想过,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得更多,想过跟她结婚生孩子,吃她做的饭,发脾气揍她,叭叭地扇她的嘴巴,然后再哄她,什么都想过了,天天都想……干活的时候也想!我不纯洁。
老迟:你不纯洁。
西口洪:我不纯洁。
老迟:那你把一个浪漫的故事破坏了。
西口洪:故事?我想的是过日子,不是过故事……我是一个俗人……从一开始就是个俗人……你别为我生气好不好,你要碰见这样的事就不想吗?你?
老迟:我挣扎。
西口洪:挣扎有什么用。
老迟:……你看不到挣扎的可贵
西口洪:……在一个冬夜看见大姑娘捡垃圾吃你也要挣扎吗……你管吗?
老迟:……我跟你不一样,我得想想。
西口洪: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别以为你有痛苦就不一样了,我也有。我后来自问过。大街上那么多老太太,还有又脏又臭的男人,都在捡垃圾我为什么视而不见。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捡垃圾这事心疼,我是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学生捡垃圾心疼……我纯洁吗?我从一开始没有一天纯洁过,说句心里话我从给她钱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没想到过要到架子上来和她幽会。我他妈的不纯洁,你也别把我看高了!
老迟:这就是不一样的地方,我要坚持。而你却干了。你干了。
西口洪:……我干了……钻进去后……我像一个被鞭子抽打着的牲口,在花丛中奔逃着,什么也来不及看,她玉石一样的身体,碰撞我、磕响我打抖的牙……我的喉咙像风箱一样地响着!我做了,流着口水,但是心里因此而更黑更疼,那半包方便面在我的胸口上伸出的杈子扎着我……我做了,像个奴隶被主人驱赶着,我是带着三年的臭汗做的,第一次呵人生的第一次……那一刻,我闻到她袍子里的体香把我一生都给毁了。
[架子上在表演挣扎。
事完了,她庄严地从这梯子上下来,冰冷地跟我分手,像一封重新封了口要再一次去投递的信,她跟我握手?我们在那样了之后,她只是跟我握了握手!
冬女:好了!再见……
扮演的西口洪:(仓皇着)再,再见。(哭泣)
老迟:(砰!把东西摔在地上)……俗不可耐,俗不可耐的故事!芸芸众生这么多,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听这样的一个故事……我不听,把你的钱收起来,我不听……伤害,害耳朵。害心!害灵魂!(起来走)
西口洪:等等,你不听生活就没有了吗,你想听什么?这是生活,读书人你不是不想听,你是想躲。你一直在躲什么?
老迟:我为什么要躲,她们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你!
西口洪:谁不是一个人。
老迟:你不用知道。真不敢相信人生有不相干的人在续写着她人的故事,不相干的人,横向的,平行的。把故事连起来了,但结局不一样,有的人在挣扎,有人在随波逐流。
[老迟边上架子边说。
西口洪:我讲了那么多的话,这个铁架子你还要上去呵?
老迟:……为什么不上去……
西口洪:我要是你,这架子我就再也不上去了。
老迟:脏了?是吧,是脏了吧。(又匆匆地下来了。)
西口洪:……来吧,坐下,关键的事……我还没说呢……你耐心再听一会儿然后把钱拿走。大大方方地拿走!我谢谢你。
老迟:我不要钱……
西口洪:……从那天到现在七年了,我就再没碰过女人……结过婚可很快就离了。
老迟:为什么?
西口洪:不瞒你说,我不行了!知道吗,我下面不行了!我没办法再做那事了,不是不想,是想做做不成了,为什么?……这白色的铁架子让我分心了,它像颗钉子一样,砰砰地钉在了我的心上……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不行,眼睛一闭上就是这个铁架子,我的一生都被她的那一夜毁了,被这个钉子钉死了。
七年了,我终于又来到这儿了,这个架子它竟然还在。(看着)
老迟:看到了吧……妥协的恶果,该把七年前的那一夜砸碎!怪你当时没有挣扎,但你现在挣扎也该……同情,这一刻我只有同情你。
西口洪:我就是为这来的。这话竟让你说出来了,我找对人了。我来就是想把它毁了,把这个插在我心口上的钉子拔掉。
老迟:你这么想了……你用七年来这么想了……
西口洪:对,朋友,朋友,来,我是有备而来的,电砂轮我带来了,来吧,朋友,我信任的朋友,请你亲手把这铁架给锯倒了吧,请你帮我拔掉这颗钉进我心里的钉子吧,我不能拔,我没法自己给自己拔钉子。来吧,让我这个善良的人能过上诚实的生活……来吧!救救我吧!(通上电电锯响了)
老迟:我来!我来锯它!
西口洪:对,锯吧。锯吧。我曾发誓不再碰它,一定要请你帮助我锯了它,锯吧。
老迟:消失吧,你这根钉子,消失吧!
[老迟开始用电锯,锯铁架子
西口洪:(大声说着)我要把这架子溶化成铁水,铸成一件艺术品,一个可以随时接受我发泄的艺术品……
老迟:(锯着)倒了,倒了。你有了艺术构想。很好!铸吧,你很艺术,你真的很艺术。
[铁架子在电沙轮声中飞快的倒了……)
老迟:很重啊……
西口洪:有一吨半。
老迟:好……让一吨半的过去消失吧……欢呼吧,让这颗钉子从一个善良人的心里带血地拔出来吧,你还疼吗?现在还有没有感觉。
西口洪:(看着四周)朋友我只有高兴,来喝口酒,谢谢朋友,谢谢你。
老迟:不用,我愿意,我很荣幸由我来把这个故事结束掉。我荣幸。(锯着)我要把一切困顿都化解掉。
西口洪:谢谢,谢谢,这是给你的……(递钱)
老迟:我不要,我的一些想法得到了验证,你减缓了我内心的痛苦,你让我更坚定了,要付也应该是我付钱!走吧,让今天之前的生活消失吧,让那些带血的谣言溶化吧,让一切重新开始,把该忘记的忘记,让所有的良宵重新为你设置……让一个夜晚变成两个夜晚,让一个爱变成十个爱……让……文学的力量去影响生活,让生活模仿艺术。
西口洪:好呵,朋友谢谢,我要把它带走了(一群黑衣人上来抬走)。
[飞快抬走了。
西口洪:谢谢你,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你,我看出来了你跟我有不一样痛苦,你有高质量的痛苦。好了,朋友,再见!(喝剩下的酒都留下了。)
老迟:再见……哎朋友,等等,等等……你感觉一下,下边,下边怎么样了……钉子已经拔掉了。
西口洪:……噢,有了,有感觉了,呵有感觉了。再一次地谢谢。再见。
老迟:再见。
[老迟激动地在空了的操场上站着。
老迟:这一切是有意义的。(说完上观礼台。)这一切使单纯的思索和思索带来的痛苦化解了……我行动了,我看到了过去和未来,别人的故事印证了我的思索。这是文学的力量。
[时针又开始拨动了,六点半……。
[崔傻拿着一些垫子上来了…
崔傻:晚上这操场都是谈恋爱的多,有时挤不下。我卖个坐位,这是我晚上来操场挣钱的门道,我说了我没别的本事只有靠着这块操场活着。
对了,死人呢……死人还在不在……死人,怎么一天也没听见有人说看见过死人呵,是不是我看错了……(想过去看。)
算了,不看了,我又不是没管,我管过一回了,该别人管了。
[崔傻往上看老迟。看不见,喊着。
哎,老迟,还在呢?,下来说会话,来,下来吧!
[老迟不理。
崔傻:不是让你看死人,最好根本就没有死人,来吧下来吧,晚上别乱坐呵,那铁架子得卖十块钱,一般的座位五块,谈恋爱的有民工也有大学生。(一边自语,一边看着操场,觉得别扭了。退远了看)!今天这操场怎么有点不对劲呀!(看着)哎,我那个十块钱的座儿哪去了。哎!那个铁架子哪儿去了……哎!那个白色的铁架子呢!老迟,老迟!你一直在,那架子呢!架子怎么没了。
[老迟坐起来。
老迟:带血的钉子,拔了。
崔傻:拔了……谁拔的?
老迟:跟你没关系!
崔傻:怎么没关系……那人说话有外地口音
老迟:痛苦而压抑的伤心汉!
崔傻:讲故事了?
老迟:讲了!
崔傻:催人泪下。
老迟:催……
崔傻:那就对了!拉走卖了……
老迟:卖了?……卖哪儿去了。
崔傻:废品收购站。
老迟:不可能,为了卖个铁架子讲了那样的一个故事,不可能!
崔傻:一定的。
老迟:故事是假的……
崔傻:当然是假的。
老迟:他撕心裂肺,有章有节,痛苦不堪的故事是假的?
崔傻:假的!
老迟:即兴。
崔傻:现编的!你信了?
老迟:……架子是我锯的。
崔傻:你,你是什么学者。你是罪犯,你犯罪了。
老迟:我犯罪了,这么好的一个故事,善良人的故事,他?是假的?……他怎么了定了我会信一个这样的故事,去做他的帮凶?!……他居然把我的心,我的疼都攥住了?真要是那样,我算是见鬼了!我见了鬼了,他怎么能这样,我不信!
崔傻:不信也得信,他叫西口洪,专会讲故事忽悠人……
老迟:他跟我说他下定了决心……要真的是这样那他是下定决心当坏蛋了,我,我不信有这样的人。卑鄙。
崔傻:就是卑鄙。
老迟:卑鄙,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崔傻:高尚才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老迟: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崔傻:高尚才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你再想想。
[老迟呆呆地站着。
老迟: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你这么想了,你这么想了。我,我不认同,我不这么想,我不认同!
崔傻:你不认,可你被人骗了。
[老迟呆坐着。
老迟:……我以为是我的胜利,他让我犯罪了,我犯罪了……
[黑衣人上来很快把钟又拨到了八点。
老迟:……他利用了我的痛苦和思索……我犯罪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喝酒。)
[追光下那个男尸在台上先把黑板打开,然后慢慢坐了起来……
男人:天再一次地暗了……我已经死了……我活着时不想活,死了又不想死。像一只装在瓶子里的蚂蚁,爬来爬去找不到路。我躺在这儿以为他们会来找我……没有,我死了。人群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我,我期望同情,但是没有……
我的手机是开着的……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他们也许在庆幸,为了失去我而庆幸着。
[男人慢慢地起来,出来了。轻着,飘着。
[老迟走了下来……两人见面。像没有看见一样地相对而过……
男人:朋友,什么时候都不能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去。
老迟:……你说得对,你有手机吗?我的手机没电了。我想报案。
男人:晚了。
老迟:是有点晚了,但我要报案。
男人:人死了一天了。
老迟:我不是为死人的事……我犯罪了……这儿真的有死人?在哪儿……(找着)。
男人:你没看见?
老迟:我听说了,但我没看见。
男人:是不想看?
老迟:我来操场是因为内心在挣扎……他在哪儿?
男人:不用找了,是我。
老迟:你死了?(看着)
男人:死了一天了。
老迟:你后悔了?
男人:有一点。眼睛还没全闭上。你看看(给老迟看眼睛。)。
老迟:我不看。你干吗要死。
男人: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老迟:你说对了,我们都在摸索。而我在摸索中又犯罪了。
男人:……昨晚你在这儿吧?
老迟:什么时候?
男人:就是昨天晚上,我还没死的时候。
老迟:你问我在哪儿。
男人:这儿,操场。
老迟:在,我在操场上已经呆了有三天了。
男人:在干吗?
老迟:……最近有一些事想不通。我在思索。
男人:噢,想起来了,昨天你在那个白铁架子上。
老迟:对,请别在提那个铁架子了!
男人:它哪儿去了!昨天还在!
老迟:别提了,你是昨天想到死的吗?为什么!
男人:昨天……就是昨天。你还记得吗?
老迟:我记得一点……
[(两人边说着边开始演昨天的戏。)时间回到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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