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什么了，这是一篇我偶得的文字。

                        她  美

　　把门打开，把门关上，把灯拉着，把衣服脱下，把水倒进杯里，把电视机打开－－一个人在说话，他说：如果观众有意购卖，请拨屏幕上的电话……。椅子上有一部书，宋朝人的书，书上说：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换鞋。听见楼下冲马桶声。净手。镜子中的脸与你相视，你不看他，他不看你，默契得冰冷。窗外工地电弧在闪，一人在黑夜中举着面罩，时隐时现。他被一团光围住，黑暗的空中，像个孤悬的人。
　　你尿了一半，想起该咬紧牙关，抬头看见墙角有灰网垂下，被暖气薰得飘动－－时间有形，你看见的东西轻而且脏。毛巾有馊味。
　　再拿起书，那一页找不到了。逐页翻过去，看见时，忽觉陌生，是那二句，又不像。
    电视里，模特们排着队出来，她们走规定的步法，美得那么疲倦。她们穿着寒冷的衣服在热眼光中走动，她们没有秘密，像一枚剥开的桔子，也不能久留。
　　你坐在椅子里看着她们，想着该给现在的自己讲另外一些事。

　　十五年前你二十六岁，在汝阳有一天你要去一个叫蔡店的村子。你爬坡下坡，骑车也推车。那天阳光很燥，玉米们从坡上下来，走到路边都停住了，没有一丝荫凉挨近你。你边走边想一个叫翠的女孩，有次看戏她哭了，用过你的手绢。那是在很多很多人的戏台前，你递给一个正流泪的女孩一块手绢，她流泪不是为你，为台上的戏，但那眼泪被你的手绢擦着。你没劝，你不想说别哭，你觉得一个女孩在你身边哭，真温暖。你想一块手绢比说话好，她当着你的面哭，她的头几乎挨在你肩上。一个能为剧情哭的女孩真美－－像亲人。那晚上过后，你总想起她，她叫翠。
　　……路边的棉花地里有人在治虫。棉花地长得乱，不像庄稼。它们枝桠叉开，棉桃稀少，它们不像玉米地里能收到结实的棒子，它们开一些花不像花的东西，白得特脏。
　　你想找口水喝，做活的人说没有了。
　　翠后来见你并不亲，翠许给人家了，这你知道，那晚上的翠像另外的一个翠，这你也知道，两个翠你能分开。
　　蔡店有个会敲小锣的老头儿，上次赶会，他把人的心敲得像晃起来的水桶，悠悠的找不着停处，洒出来的都是一声一声的喊。干瘦的小老头，跳来跳去的敲，大鼓大钹都跟着他走，像大浪跟着小水花跑。
　　出了一头的汗，蔡店村口就在坡下了。看着个小女孩，穿着旧了的小花褂，手里有个篮。看出她美，毛眼睛，粗辫子。你下车问她刘家怎么走。她先笑，后说往东。她真美，看你时天上的阳光都像是古代的，她一身的新鲜，像她篮子里新出的藕。她看着你笑，她说你说可真侉。你说还没学会这儿的话。她说我领你去。她没有一点冰冷和羞涩，她不知道自己美。
　　她叫玲子，玲子在村口看见你时，是十五年前。在蔡店的那个村子口，她那么美，像个凝固了的梦，她不知道她有多美。像草滩上的花，不摆给人看，长到秋天就消失。
　　玲子叫人怜爱，你没有想过该告诉她－－她美。你知道有些东西易碎……
　　
　　你把电视关上，你把书放回书架，你把脏脚伸进被子，灯关了……。窗外弧光还闪，今夜在空中孤悬的人，多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