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还是要追逐闲云野鹤那样的境界(评论)
(2022-05-11 15:5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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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人在江湖 |
——读蒋林先生新作《虚度光阴》
钱玉亮
蒋林先生的新作《虚度光阴》,来到案头已有三个多月了,这本蕴含有哲学意味名字的书,一直没有“上架”。没有“上架”是因为我还在读,这是一本让我比较敬重的书。
生活中有让我敬重的人,也有让我敬重的书。许多人习惯有“枕边书”,我没有。我的“枕边书”就是“案头书”,触手可及,随手可翻,一旦被插上书架,哪年哪月再去翻它就说不好了。《虚度光阴》置于案头,我可以得暇就翻。
这是一本散文随笔合集,是蒋林先生近几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蒋林先生以写诗闻名,但近十年来,他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散文随笔写作上。过去,我不大读现代诗,也读不懂,与诗人蒋林,只是熟识,知人知面,一般朋友而己。然而,与写散文随笔后的蒋林先生,则陡然一下了“亲密”了起来,并视其为是真正意义上的“知心”朋友。我这人本事不大,却有点心高气傲,入“法眼”的人不多。蒋林先生是我步入中年后,一个让我打心底里折服的人。我喜欢他的文字。
《虚度光阴》一书分了四辑,每辑则重不同,但每辑都让我喜欢至及。“我的西街”,是一幅浓郁的市井风俗画;“点点琐忆”,是一个老男人身上的侠骨柔情;“偶遇情致”,是一个文化人诗意人生的展现;“目中有人”,是一个智者的内心独白。全书的字里行间,都隐约闪现出一个斗笠芒鞋、携剑带箫的行者,在江淮大地上踽踽独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看山看水,饮酒作诗,舞剑弄箫,闲云野鹤;他不喧不闹,笑看红尘,无心于江湖地位,不在乎冷遇与形单影只。他的文章是有格局的,文字是有质感的,有一种“文气”和“侠气”,始终在氤氲缭绕。因此,这本书,让我一时放不下。
这些年来,我衡量好文章标准有三个:一是拿上手放不下来,即便中途有事打断了,回来还惦记着要看完的文章;二是看着、看着却不得不放下来,让“思绪飞一会儿”的有温度的文章;三是能调动起自己的生活,激发起创作欲望的文章。《虚度光阴》,不但让我的“思绪飞了”,勾起了我许多尘封的记忆,还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和新的感悟,让我有了久违了的写作冲动。例如,第一辑“我的西街”,无论是“装裱”“抛砖”,还是“杀猪”“闹房”,都是我曾非常熟悉的,但又几乎是忘却了的生活。在《虚度光阴》中,蒋林先生不疾不徐,目光温和,独自静坐在一条嘈杂的霓虹闪烁的街区一角,在品茗时光与人生。他对往事的记忆非常精准,许多细节,既鲜活又弥漫着一股温存的陈年“旧气”。这“旧气”是古董上的包浆,是造不了假的。把这些细节一件件从记忆深处遴选出来,以激活读者,这是一个作家能成大器的潜质。“我的西街”中的每一篇,既是他的“西街”,也是我的“西街”啊!《画书》中,他一口气列出了六七十本画书的书名,多么多么熟悉呀,在少儿时代,我不但一一看过,还几乎都买过拥有过收藏过!可如今,我的这些“收藏”和“拥有”呢?回望半个多世纪的人生,是他蒋先生在“虚度光阴”,还是我在“虚度光阴”了呢?捧读这本书,我既不时击节赞叹,又不时如坐针毡,同为写作者,忽然有点高下立判望尘莫及之感。好的作品,一定是“共情”的,一定是能“激活”读者的。大智者,吾兄也。
《虚度光阴》不离我案头,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价值。在我眼中,他既是一本散文随笔,也是皖东某地一县的地方文献。这两年,我因工作关系,很大一部分时间,投入到了地域文化的研究整理当中,翻看了不少县志、接触了不少史料。但因志书的体例局限,及传统的“存史资政”理念,在翻阅的资料中,总觉得有枝无叶,有骨无肉,只重“主流价值”,感受不到那个时代的民生“脉搏”与“体温”。在我的认知中,凡能对地情文化作一点贡献的文学作品,就有了另一种价值,这种价值甚至能超越文学本身,长存不朽。近年来汪曾褀的作品就是一个例证。“高邮有个汪曾褀”,汪曾褀对高邮的文化贡献是厥功至伟的,他的许多文字,既是文学作品,也是高邮地方史,许多的地域文化元素,在他的作品中被挖掘了出来,焕发了新的生机。于是,高邮有了“汪味馆”、“祺菜馆”,有了“大淖”园,有了活色生香的“汪曾祺文化特色街区”。我是有理由坚信的,在“我的西街”与诗集《西门大街》(蒋林著,2011年,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基础上,蒋林先生若再继续前行,多作一些贡献,假以时日,“定远有个蒋林”的说法,也会不胫而走的,烙有蒋记的“西门大街”,在定远也会成为一景的。这个坚信,也是对当下“文学有什么作用”与“文学有什么意义”两个诘问的一个不错的回答。
之前,在王连侠先生创意策划的《二十四节气里的滁州味道》系列文化活动中,我有幸一口气读到了蒋林先生的《卤鹅是定远的好》《独一无二的桥尾腊肉》《高来高去的池河糕》《梅白鱼是第几鲜》《江南宣纸,江北千张》《乡间金叶饼折子》六篇谈吃的文章,篇篇都写得极好。有文采,有腔调,有生活,有情趣,文字干净、洗练、老道,辨识度高。一个作家内在的疆界大小,真的不一定要有皇皇巨著,有时一两篇千字文,就能折射出其才华的光芒与视野的辽阔。在王连侠先生的号召下,皖东才子纷纷出笼,谈吃论喝,说古道今,妙笔生花,竭力推荐家乡美食,但我私下里觉得,无一能出其右,还是蒋先生写得好!这六篇“美味”,现已收录在了《虚度光阴》中,易名为《江淮之间的定远味道》。读者可按图索骥,到定远去寻找这六种吃物。
蒋林先生不仅对家乡的人物与食物有关注,有研究,他还想为家乡造一个字。让这个在他家乡“江淮官话”中,人人口中有,个个笔下无的“Sang”字,能够“成活,成形,成荫”,得以广泛普及,精准使用,从而最终能进入《新华字典》修订版中,流传千古。这不是他酒后的醉话,也不是他梦中的呓语,他是一本正经的,为此,他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想造一个汉字》。这让人真不知道他那颗脑袋里,整天都装着啥?他喜欢斟字酌句,喜欢琢磨探究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说玉,谈京戏,研究鸟语,常打一枪换个地方。刚射出了《微微一笑揭伪装》的子弹,硝烟还未散尽,就人已飞往了洛杉矶,去《我看美国》了(以上两篇见《“蒋”话——蒋林散文随笔集》),还发现了《费城,有一片林地可以虚度光阴》。他没有套路,不附炎趋势,常出“怪拳”,文章缺少“卖相”,因此,一些刊物适应不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依然是“洒家写得快活”。
在安徽文坛,蒋林先生的知名度不是太高,这是另一层意义上的“名不副实”,缘于他的“闲云野鹤”,过分低调和“不作为”。一直到2019年,他被推上定远作协主席这把交椅后,有人才“发现”,他居然还不是中作协会员。讲资历,论才华,看作品,他早该是了,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忙来忙去在忙啥呢,一直在诗歌与散文随笔之间晃来晃去“晃悠”啥呢?滁州市作协领导贾鸿彬同志,高度重视,多次批评督促,他这才认真对待。为了名正言顺地当好主席,做好领头雁,推动全县的文学创作,不扯滁州后腿,他于2021年正式加入了中国作协,同时,又把近几年来的“琐屑”文字结集成书,以示成果。
在《虚度光阴》之“目中有人”一辑中,蒋林先生有一篇文章,《散文的随心和随笔的散殊》,这是一篇非常有见地的文章,同时也是他的一种文学态度。我最欣赏的是这一句:写作,还是要追逐闲云野鹤那样的境界。一切功名利禄,皆过眼烟云,一个文化人,还是得有点操守和境界,尊从内心,不束缚自我,不刻意为之;眼中有大师,生命有敬畏,写想写的文章,过想过的日子。这样的话,我们真得“无妨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