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兴安岭山脊或山脚
(2022-05-09 09: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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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
分类: 原创诗歌 |
(组诗)
蒋林
向北,垂直于南北地理分界线
从皖东向北,经淮河、运河和黄河
干流、支流和桥梁,横陈于乾坤。
村镇的田地与房舍,所说与所唱
皆为大河腔调。在预设的导航中
我把自己定位成一粒北斗下的蝼蚁
抑或吊挂在线谱上的音符。众河流
与斜拉索被季风弹拨,我周身轰鸣
多年的向往,与涡轮发动机共振。
向北,高端有星斗,远处有极光
我被蝼蚁的沉默控制着,时不待我。
地理分界线,犹如必须过的一道坎
从极高处看,只需一个垂直的信念。
山与原的交界处突兀抑或流畅
河北平原,出天津与唐山的口音之外
燕山接管方言。其字正腔圆,区别于
淮河以南江淮官话洪巢片合肥小片。
像负有使命的钦差,用横亘的山脉
对来自方言区的吉普,宣读北方诏书。
群山威仪,树木铁青,交通标志线
引领柏油路,蜿蜒在秩序和目标中。
山与原的交界处,面对突兀或流畅
回头是不可能的,继续是唯一的方向。
中年发动机在路上的动力依然强劲
它已跨越沙漠和戈壁,年轻和迷信。
赤峰,红色山峦,抑或际会先民
被黄金海岸弹射,空间上落地于赤峰
时间上落在肇始于新石器时期的红山。
在博物馆,相遇玉器“中华第一龙”*
缓缓旋转的全息投影,也是时光回旋。
仅仅凝望三秒,灯光、玻璃橱窗
壁上文字和图片,竟如泥胎纷纷剥离
浮升出五千年前的幽深……乃上溯
及至七千年前,吾乡的侯家寨遗址
夯土堆上的母系氏族,其陶器、骨器
也怀抱红山玉龙这般净润,清晰可见。
真是意外!我的方言,难道交集了
出土的睡眠?抑或是闭关中的文物
在古旧的乡音里,发生了穿越和际会?
*红山出土的玉龙称为“中华第一龙”。
阿斯哈图石林是大兴安岭的一个鞭梢
大兴安岭山脉自东北向西南,卧成一条
休憩的鞭影。大地的神迹,如果来自
上苍,也非一日之功。那些林莽和禽兽
是歇息下来的呼吸和脉动,巍巍石阵
落座于黄岗山梁,是一记有力的鞭梢
被克什克腾的牛羊舔舐,被西拉木伦河
少女的裙裾裹围。阿斯哈图冰石林
冰是冰川的冰,周围的白桦林,是浴火
重生的白、抱团成丛的林。承蒙神启:
诗,需要凝成峻峭的石头;我需要
石头的蛮荒和苍劲,凝成血液里的鞭响。
乌兰浩特用一场大雨宣示草原的性情
从科尔沁草原入城,一场大雨落下来
就像朋友察罕不花敬上的一碗马奶酒。
如果不能一饮而尽,那我就不配接受
天意和洗礼,也无颜挑开蒙古包垂帘
说出我对草芒和露珠的欢喜。这取决于
我能否一口炸一个罍子,低吼的吉普
能否与滚雷和闪电形成诚挚的互动。
乌兰浩特年降水440毫米,此番豪爽
跟游牧的性情相匹配,恰好我也很喜欢。
光线特意指出海拉尔的傍晚和清晨
强光和铅云是一对恰当的神仙。羊脂
般的云,被海拉尔的日光晒得乌青
又像在乌青的袍子上染一层铅粉。
这是错觉。在纯粹的蓝和青草之间
城池就像垛在色彩里的积木。光线下
我看傍晚或清晨,柔和得就像民谣。
城市的灯光和广场,是鄂温克小女子
身佩的串珠和圆环;她的连衣裙上
镶着花边,叫做芬芳的街道和阳台。
除此之外,上午、下午和剩下的词语
都齐刷刷站在柔和民谣的对面了——
匈奴、突厥、狼毒花;烧烤的汉子
他听我描述南方,翻转烧烤显得焦急。
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最小计量单位是一株草
无边的草原,往往视而不见一株草。
进一步忽视的是草芒上的一缕光,是
落在草根的雨滴,拂过草叶的风丝
举起草茎的撮土,以及它的细微气息。
都看见呼伦贝尔跟天一般大,我却
先看最小的计量单位,一株草,由它
生发的广阔和辽远。最纤细的呼吸
和最微弱的蝴蝶翅膀、和其后的风暴。
其余的土,长其它草,其余的光芒
各找各的草叶,蜿蜒的河流梳理长风
长风捋一捋马鬃、揪一揪绵羊的毛。
天穹下的美妙让人难言,人间啊——
我相信这一定是上面的神仙安排好的。
从满洲里眺望41号界碑之外的天地
从那座大门楼里瞭望远方,有站在
巨人肩上的意思。玻璃窗内喧哗
外面显得寂静无声。一列货运列车
鱼贯而出,就像一部彩色的默片。
西面是蒙古国草原,正北是俄罗斯
三国气息接壤,没有阵仗和旌旗。
很多人在界碑前留影,没人意识到
一声 “咔嚓”,也可能逸出国门。
幸好,光、蓝和云是更大的国度
能容下眺望和遐想,无需通关文牒。
越界的场景在眼前虚构,一瞬间
越抵近、越远离,越想说话越沉默。
呼伦和贝尔让我想起了托素和可鲁克
传说中的美丽爱情,一对在东北草原
一对在西北戈壁。都是一个变成湖水
另一个毫不犹豫,也化成坚贞的一汪。
传说诞生于何时?我不知道,我知道
传说一定活成永恒。我知道,无论
大地荒凉还是草木繁盛,总能长出
动人的爱情:水映天,天垂光线雨丝
爱意绵绵无止境。蒙古人的亘古款曲
总是被阴柔和阳刚的湖水象征着
这内陆的情愫,总是在马背上悠扬。
自驾人关闭了车载音乐,驻足聆听
呼伦和贝尔,抑或托素湖和可鲁克湖。
返程时,只要看见湖水,我就指认。
*呼伦湖和贝尔湖在内蒙古,托素湖和可鲁克湖在青海。
樟子松推举天空也为草原打开一把伞
从山脊回到山脚,或者相反的路径
就能懂得樟子松森林的宽厚。就能意会
大兴安岭住的神仙,能把天空推高
一丈,然后又打开一把仁慈和悲悯的伞
为呼伦贝尔、锡林郭勒、克什克腾
和科尔沁草原,布下祥云、光线和雨水。
一棵又一棵,在戏文里叫做林海,在
诗的领域名唤林莽。在饮马河岸,那些
倒影,踢踏出砂砾的碎语,沉默的样子
足以固沙、防风和抗旱。樟子松森林
像鹰爪一样捏住山脉和草原的厄运
多么好!当我从鹰爪和厄运之间穿行
我得到的眷顾岂止四个省、六千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