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一念之桂花以及所有花朵都是人间心愿

蒋林

    去年惊蛰前后，我搬家到了一处新址。

    以前住在校园里，从我的五楼望下去，几十米远的一个院落里住着我的父母。那个小院子我住了三十多年；学校建了教职工宿舍楼，赶着最后一趟的福利分房政策，我上楼了。

    就在楼上看着庭院里父母的生活，是陈旧的，也是温暖的；是有些微距离的，又是随时能够照顾的。

    天有不测，父母在一个夏季里相继去世了。

    那处老宅成了我最大的心痛。每天从窗口俯瞰，不见熟悉的人影，但满心都是父母在院子里走动、做事、看报纸、晒太阳的样子，这样的幻觉常常让我泪雨滂沱。下楼更是不敢朝老宅门多看一眼，生怕这一看，就会落进无尽的深渊。就这样煎熬了三年，我深切体会到过去为亲人守孝的悲恸，也实在难以继续这走不出悲凉的日子。

    我对妻子说，我们搬家吧。好、好，我们搬家。我的煎熬何尝又不是她的煎熬呢。

    我带走了母亲二十多年前手植的一株桂花树。

    将它移植到新家的小院里，可费了不少劲。请了三个苗圃的师傅把它起出来，我一再叮嘱，千万不要伤了根；还好，不仅没伤根，还随着根包了厚厚的一团泥土；抬到拖拉机上拉走，一路上几乎都没掉一片叶子；放到新挖的坑里，扶正、培土、压紧、浇水，都是中规中矩的措施，心想，今年又能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了。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周，桂树的叶子就在初春的寒风里渐次凋零了！这还了得？我把苗圃的、花圃的大当家都请来会诊了，共同的意见是这种症状乃根植过深、浇水后不能透气所致，需要把树往上提一提。提呗。又忙碌一番，说可以了，等等看吧，应该没有问题的。有没有问题谁知道？这就是个悬而未决的事情了，让我好生惆怅。春分、清明、谷雨都过了，桂树的叶子还在继续落；但是，它一边落又一边长出了新芽。

    它终于活过来了！

    这棵桂树是母亲生前为两个孙儿所植，取金贵之意，表疼爱之情。母亲不在了，她的心愿就凝结在树上了。

    我从儿时起就对有关月宫的一个传说心存芥蒂：吴刚受罚伐桂，然而桂树即伤即愈；遥远地看着，月亮上那些模糊的影子，竟真的像人、像树，而且还一动一动的；我觉得那不美。我觉得中国神话里的许多细节都不美，例如说后羿练射箭，欲射鸟的左眼却中了右眼！又如说刑天被砍去头颅后“操干戚以舞”的骇人画面！我觉得吴刚要是在修剪桂树、采集桂花、用以酿造美酒，那就令人好受多了。

    我家有桂树；我希望寻常人家的日子，好好的、平安的。

    我家的这棵桂树，从根上发了三枝，长成了茶杯口粗的主干；在约一米高的地方、又在更高的地方各自发出更多的枝杈，达三米多高了，像一把张开的伞；从春到夏，麻雀、斑鸠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鸟，都来踩过枝条；随着时令的深入，叶子终于撵上了小区里其它的桂树，也是绿油油的了。秋来了，别的桂树早早地香了，而我家的这棵，怎么就吐露不出一点芬芳呢？我很着急。

    中秋节前夕，正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读博士的儿子回来了，而且，今年回家的儿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与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且同样是从中科大毕业、同年留学UCLV的一个合肥女孩携手回家的。此番回家不仅是过节，还有定亲的事情，算是双喜临门了。我搂着两个孩子，在这棵桂树下拍照，发到微博上的题目是：一个老中专，两个新博士。

    女孩的父母来我们家做客谈事，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好说、好说，喝酒、喝酒；孩子们很好，我们都很快活。从酒店回到家已是午后两点多钟了，我带着客人们在院子里看花，忽地，就闻到了自家那许久未闻、馥郁沁人的芳香——哈哈，我家的桂花，它居然应着“桂花要等贵客到哎、贵客来到花才开”的歌词，盛开了！

    那一瞬间，潮水从胸口涨到了眼眶……悲欣交集。

    我觉得感应真是天地之间最神奇的事情；你有什么心愿，你所处的大千世界一定有相应的事物予以暗合或明示，譬如花朵。

    我亲爱的母亲，她要是看到她作为奶奶最大的心愿即将实现的时候，她一定会心花怒放的；那满树喷张的金色米粒般的桂花，就是母亲在天之灵托付在人间的心愿。

    多美！

    这小小的、温情的、广泛弥漫在世俗与神话里的心愿，正在人间次第绽放，也将最终实现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爱，从未离开过，也不会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