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伞的人
在雨天
下雨了。
一个人走出苍白的诗句。一个人看众人仓皇逃窜。一个人与伞是雨中一棵从容的树。第四个人还是他,此刻,他正站在商场外边注视城市的心情。
出租车在吼叫,摩托车被红绿灯逗引得走走停停。这些城市的牛蛙与海虾,这些水淋淋的雨中意象,像玩具动物一样可笑。
一棵树从容地在街道上走动。一棵树,成串的水从十二个方位把他笼罩。他想:是哭了。被钢铁和水泥封住的悲伤,在一种天意的敲打中,终于忍不住哭了。所有的屋檐都在流泪;所有的雨刮器都在抹着大恸。
一个人经过晚报社走向书店。一个人在伞下倾听并预测天空的消息。一个人向雨中伸出一支手。最后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乌云暴雨之后的开悟与混沌。
在晴天
大野无垠。天下的光芒收于一点。
起伏有限的路上,是谁手执忠告,把狂热的欢呼挡在外边?
闲云也在假装流浪。奔跑的野兔,它的激情无论如何也仅能保持一箭之地。不能走动的酸枣刺,走过最严酷的岁月,它扯住裤脚,是想诉说些什么?
流浪者!既然无望升入天空,他更愿以一柄遮阳伞来断绝一种奢望。徙步于一朵灿烂的阴影下,他不觉得属于徒劳。
其实,他的手中空无一物,他的形式早已化为内容,成为内心一道强硬的防守。流浪者虽然一步未迈,却已走过八千里荒原。
重要的是,能够觉察并且苦行,手执关怀的伞,像僧侣一样走完一生。
在舞台上
用音响效果和舞台背景虚拟一种情形,道具与人物便可以出场进入情节。
忽喇喇的雷雨之夜多么真切。被追光灯穷追不舍的角色多么让人可怜(他在戏剧冲突中是一个只剩下伞可以庇护的人了)。
已经有唏嘘之声从后排传出,不用回头我看得清楚:十五排座位也隔不开某种相同的命运。
布景打出的闪电如刀如剑,角色手中的伞瑟瑟颤抖。我想到,生活果真就这么残酷?!
孤独的诗意,痛苦的诗意,悲伤的诗意,全在这舞台上呈现了。他梦一般的独白在沙沙雨夜中扩散,谁收拢了去,谁的内心就会响起雷声。
是不是我们都在暗自希望:有一把宽大可靠的伞,护在我们头上,握在我们手里?
(原载《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二期;后被选入《散文选刊》1997年第六期)
在城市生活中,伞是一种独特的道具。在雨天,在晴天,伞都与心情连在一起;而在舞台上,伞就更是与艺术化了的命运紧紧相连了。在省城合肥,一个雨天,我在商场的门口目睹了“雨中即景”,是局外人的视角;恍惚中,自己手执雨伞走在街道上,对身体外面的世界完全不能理解。在书房里,看画册里的高原公路,想象自己一个人与一条公路会构成怎样的场景;阳光倾泻,心灵蔚蓝。看电视的时候,偶尔看到舞台上有人手执雨伞;有虚拟的雷鸣电闪,有处理过的对白和独白;命运的样板使得观看者要拿戏剧故事与自己的生存对照……何止这些?伞,无处不在;反思与体悟无处不在。问题是,在城市文明不断改变(或异化)着我们的时候,谁是那些看不清楚面容的打伞的人呢?是的,就是我们自己,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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