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愁眉苦脸的来到浙江天目山，我满脑子都是逃跑计划和“黑皮”带来的那团黑色阴影。我曾经预计过许多种突发状况的出现，可就是没有想到“黑皮”居然会跟着我们一起来写生，这不就意味着我的行踪将从此受到监控？

天目山在我的印象里始终是座寂寞的山林，从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走不出这座无形的牢，天地看似无边无际，却由不得我自由来去。

 

我们这次写生较之上次在丽水的闲懒松散要严肃了许多，“黑皮”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不仅切断了我的出逃计划，还令整个写生气氛变得不能轻松起来。由于班级与班级之间被划分的更加清楚，我和婆娘几乎已经没了见面的可能，而同班里同学也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我以一个独行侠的姿态，最后被分配到和几个极不熟络的学生同房。反正我的心思一直都在飘，这里的变化我管不着，当我明白并开始学着接受，我必须在这座山上度过北京见面会的那一晚开始，我的话就变得很少，和那些不太熟悉的同学住在一起反倒显得清净。

 

“黑皮”每天一早都会仔细地点名，也尤其会留意我的行踪，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还没有胆大到想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就算不顾全他的颜面，我也要考虑到回去该如何向父母交代。也许作为一个学生，这就是我该受到的管教。

 

 

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描摹这座山林，入了深秋，山里除了比外面更加阴冷的气候，整座树林都披上了一层或中黄或红棕的浓艳色彩，这层看似华丽的漂亮色彩，当我们在画布上勾勒、渲染的同时，可曾知道，这绚丽的背后其实竟是一种病毒的侵入？因为这种病毒而使青绿色的树叶发黄、变红，随着深秋的结束而将逐渐凋零，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如果思念也是一种病毒，我想我已经受到了这片山林的传染，随着秋风吹落的片片枯叶而渐渐灰败。

 

每天和JMS的通话是我唯一得以发泄的方式，小溪在电话那头说她有着莫名的兴奋，我看着远处层层的山岚，轻笑，本该和她一起享受这份莫名兴奋的滋味，而此刻的心中，多的却是害怕。害怕那晚的北京，害怕那夜的星光璀璨，害怕——甚至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的尖叫。我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我说把我的门票让给别人吧，只要留张票根给我就行。楼下的小木屋不知何时升起了缕缕炊烟，柴火的味道飘到窗前，熏得我眼泪直流。

 

每到下午，我总是坐在落叶堆里，画着速写，塞上耳塞，那首歌唱的真好：

离开，人离了心不开；

等待，等成迫不及待；

不在，是现在不在或永远不在；

越爱，越怕跌落悬崖……

晚饭时间，同学们依然和在丽水一样上演着“恶狼传说”，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迹象，餐桌上每天都火药味十足，每一道菜上桌就是一轮争斗。而我在临近见面会的那几天里，别说是无心抢食，就连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都恨难，每次抬头只有一看见班长那张笑吟吟的脸，我就忍不住大喊：北京啊，真他妈的北京！原因是班长原来是从北京考到上海来的，所以每次一见到她就提醒我一次不能去北京的悲哀。每当我郁闷地扒着一碗白饭时，小莹虫总是受不了的往我碗里夹菜，还边夹边骂道：你再不快点夹菜，马上桌子又要空掉了！我嘴里应和着，心里却在想，要是这时候哪个前方的JM打电话过来刺激我一下，我保不准得把他们的饭桌给哭淹了，那会大伙都吃不成了。

 

那天傍晚收到老爸的短信，我点开之前深吸了一口气，倒不是怕内容里有什么，而是怕他老人家又“诗性大发”。老爸这个人平时说话都很正常，可每次一写起短信来就诗人投胎，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这次果不其然，短信里写着：刚刚做完一顿丰盛的晚餐，闻着扑鼻的菜香，真希望与我心爱的女儿一起分享！你那里还好吗？天气冷要注意……

 

虽然还是一贯让我觉得肉麻的话语，但此时看来却让我鼻头一酸，心里又百般滋味汹涌而上，真有一时冲动想问他：老爸，如果你真的爱我，此刻是否能够成全我的快乐？！

 

可是最后我回他的却是：你们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很好！我知道这样的回复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果然老爸又回过来：你能这样说我们很高兴！希望你在生活中分清追星与学习的分量……

 

看着这样的短信，我还能多说什么？除了庆幸之前没有一时冲动请求父母再放任我任性一回，我该叹息在不对的时间遇上这个人吗？为什么我爱上他从我的学生时代开始，没有金钱，没有自由，没有足够的能力说服父母挣脱他们的羽翼，甚至无论是有或没有，就是不对不可以。这种奇怪的感情，本以为只要不去理会别人的目光就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来自家人的亲情给我越来越紧绷的压力，常常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他降落北京的那一天，我和所有在场等待的姐妹们拥有着一样紧张的心情，小溪说她们在首都机场等了一整个下午，可是最后他还是从VIP通道悄无声息的走掉了。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机场并不是一个可以见到他的地方，之所以会去守候，完全是出自于那一点点万分之一的侥幸心态和对于他人气的一种验证。

 

晚饭过后，我整个人完全处于人神分离的状态，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手里那款小小的手机上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焦躁不安的在屋里屋外来回的踱着步子，五点、六点、七点……见面会开始了吧？某旭应该出现了吧？现场已经沸腾了吧？！！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人给我消息呢？我深怕手机的信号不好，不时地跑去屋外，在冷风里冻得一跳一跳的等待讯息，一时又跑到窗台边把手机伸出窗外使劲摇晃。其实我手机的讯号并不会因此从四格变成八格，但这样做让我觉得安心，甚至是神经质的在屋里来回走动也能让我稍稍缓减紧张的心情。

 

终于接近八点时，开始不断有了消息，每次接起手机，耳朵里都充斥着尖叫声，大概每次在某旭回答问题的时候，前方JM都会打过来让我听，可是每次听到的情况都一样，除了尖叫还是尖叫。而另一边，守在网络前的summer也会发一些文字信息过来，但介于家族的语音连线里所听到的情况估计也有三分之二都是尖叫，所以简短的几句文字完全不能满足我等待又亢奋的心情。

 

九点多，室友们都早早的钻进了被窝，只有我还在不安分的上窜下跳，仿佛精力过剩般，一个人都能搞的惊天动地。一时拿起手机和那端的JMS一起狂叫，一时又看着文字讯息里某人可爱的表现而狂笑，室友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发疯抓狂，也没有人敢在此刻打扰到我的疯癫状态。正当我以为见面会快要结束，我的抽风现象也逐渐平复下来时，手机又响了，本以为听到的又将是一片沸腾的声音，却首先听到云略带哭腔的一句：男人哭了……

 

我以为我产生了幻听，前面不是一直挺高兴的？可是手机那头的确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氛，不需要亲眼所见，我听到了许多隐隐抽泣的声音。我的脑子又片刻的轰鸣，到底他们做了什么？来不及细想，心疼与担忧立刻席卷而来，我的心从之前的亢奋瞬间跌落崖底。紧接着耳边传来强有力的齐声口号：最爱言承旭，永远不放弃……最爱言承旭，永远不放弃……最爱言承旭，永远不放弃……

 

是的，这是我今晚以来听到的最清晰的一句话，毫无阻碍，毫无隔阂的直击我的耳膜。持续的，不断的，仿佛用尽所有力量的喊出，要让那个人听见，要让他感受到，我们的心。我的眼泪几乎是奔涌而出，无法抑制，也无需抑制地疯狂落下，室友们都震惊地围拢过来，好似怕惊扰到我一般，悄悄地凑近我紧握的手机，在一旁倾听。

此时耳边传来的是全体喊唱的“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这首歌曾经带给我们多少感动，她早已是旭和旭迷心中意义非凡的种子，无论经历了多少时间，只要这个熟悉的旋律响起，就是滋长在我们心中无人能懂的互敬互爱，我们从中传递各自的信念与坚持，互相给予安慰与力量。只要闭上眼睛，我仿佛置身其中，通过手机的线路，我跟着所有在场的旭迷一起大声的唱着，从天目山到北京瞬间没有了距离，只因此刻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哭喊着唱完，见面会似乎就要结束了，我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只听见手机那头又开始大喊：言承旭，我爱你……这样的话语何曾听到过？就算现在想来也着实肉麻，做旭迷以来，虽说被打入追星族的行列，可这样直白的话语却是我们从未喊出过的，此刻会冲口大喊，看来是真被逼急了。千言万语要从何说起？这样的我们和那样的他，转瞬就要分离，该如何表达？该如何告别？说到底还不是一个爱吗？所以索性喊将出来，让我们都有勇气一路相随。

 

也许这样的感情太过强烈，并且真实激烈的呈现在眼前，我挂下手机，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室友们居然全哭了。我还挂着泪水的脸庞忽然有了淡淡的笑意：言承旭，因为你，这一晚的夜空承载了多少的眼泪？！

 

 

三十四

早晨，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虽然不影响出行，但我们还是没有走远，只在住宿楼的附近画些眼前的房舍。我心不在焉的调试着颜料，等待着前方姐妹们的送机消息，身边不时有被风吹落的枯叶，交叠铺撒了满地。随手捡起一片打量，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交缠蔓延的叶茎如同掌心的纹路一般纠缠。随手又抓起一把，每一片竟都像一个个不规则的无机图形，形状漂亮，色泽饱满，煞是好看。若不是心思恍惚，俯身拾起，也难发现这满地缤纷，然而每年过了秋天，这些落英缤纷的结局就是等待着黄花羞作地下魂吗？

时间在我细索的动作中显得愈加漫长，这次的他好像启程的特别晚，守在机场的JMS都很紧张，不知道他到底是走VIP通道还是普通通道，只能楼上楼下的来回跑动。而我深刻理解这种紧张，在广州的机场尤是如此，又何况是在经历了昨天那样一个夜晚的她们？今天机场的气氛可想而知。

时间接近中午的时候，我终于收到云发来的短信，点开看到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句，眼眶却不觉又红了起来。

“他往上走，我们往下走，好残忍……我们没有缘分。”简单的几个字，却让人心里抽痛。

我知道送机应该已经结束了，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问？要不要打扰到她们不平的心情？或是要不要说些安慰的话语？可是我自己都能体会，在这种心情之下，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唯有时间可以流过疼痛的瞬间。

许久，手机亮了起来，她们说当她们守在普通通道口时，VIP通道口却有了动静，当她们守在VIP通道口时，普通通道口又有了动静，就这样在两个通道口来回跑了三次，最后当某人出现在普通通道口时，她们正从VIP口往回赶，只听得到尖叫声，机场里两个方向的人群一上一下的交汇，却最终来不及遇见。当她们赶到时，只剩下散落的人群和依依不舍的旭迷，那时候真连哭都哭不出来，居然先莫名的自嘲的轻笑了起来，然后才感觉到眼泪在笑声里滑落。

她们说幸好我没有去，在北京的那两天里，她们哭得都快失去了力气，从此还落下个名号：上海小姑娘真爱哭，见到某人也哭，见不到某人也哭，某人开心了要哭，某人不开心了更要哭……这话说的倒不假，眼泪是我们用来掩饰脆弱的一种方法，曾经总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坚固，失去波澜的心，在遇到他之后又变得敏感而容易波动，少了一道自我保护的堡垒，却多了很多丰富的情感。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去反复经历这样的伤痛，因为只有疼痛才能提醒自己在爱着，在牵挂着，对于他，不是一种习惯，而是有心跳的。

细雨渐渐下的密了起来，身边的同学纷纷收拾起画具准备离开，我低头看向手中那片“无机图形”，不自觉地用挤在调色板上的颜料在仿若掌心的脉络上轻轻写下一个“旭”字，然后小心的夹进速写本里。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听见雨滴敲落在叶片上的声音，想着北京不知道是否也在下雨？因为他的出行……

罢了，罢了，且听水述，且听风吟，
这一世不愿醒的梦。
无论何时何地，就让我想，
无论静谧或喧嚣，就让我想。
再美的风景不要在我眼前停留，
哪怕有天籁的泉鸣虫唱也不要来叨扰，
就让我想，放任我想，
那些甜蜜里的忧伤，
我的他，
那杀人也撩人的芬芳。

前方的姐妹们回到上海后，我和小溪通了近一个小时的长途电话，让她把见面会上的情况具体到细枝末节来告诉我，我贪婪的索取着她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想从她一遍遍地叙述中解开心中的郁结。 

 

山里的小电视机可以收到的唯一一家当地的娱乐台被我每天准点守候，几天后居然真的被我守到了北京见面会的报道。在不算短的篇幅里，我终于看到了最后那个感人的画面，也间或了解到百事送给他看了一段让他因此而动容的VCR。 

 

镜头里那个曾我震惊的为他而建造的“港湾牧场”，那些因为他的梦想而努力的女孩，那一首清唱的“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有人会为自己所渴望的而努力，

有人会为别人所渴望的而付出， 

 

无尽光辉岁月，只因沿途有你！

  

这段VCR剪的真好，让我们重温了一路携手走过的这些风景，无论是路过风雨还是阳光，我们的确应该互相感谢。这些叠刻在我们记忆里的精彩，让我们难过，让我们快乐的点滴，都是他留给我们的财富，也只因为是他才如此珍贵。

 

阿旭说，他现在站在这个舞台上，最大的力量是因为我们！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走到这一步？正如VCR里所说，未来的日子漫长而充满挑战，但我们珍惜彼此就能“震翅飞翔”。

 

 

写生结束那天，火车站的门口很是热闹了一番，有不少女同学的男友亲自来站台接人。隔了半个多月没见，双方多是甜蜜的相见，然后举止亲昵的双双离开，可羡煞了一大帮子单身贵族。 

  

走出车站，对上外面明媚的阳光，心情不觉摆脱了山里的潮湿，也随之舒畅起来。身旁的某单身贵族问我是否可以和她同路，我笑了笑对她说：“呵呵，我今天也佳人有约！”见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急忙补上一句，“开玩笑啦，不过我们家族的人会来接我，不能陪你这个寂寞难耐的人咯。”

 

这话让她惊讶了半天，不可置信地说：“我只听说过有男友或者家人来接火车的，从没听说过有粉丝接粉丝的！”

  

我笑道：“这很奇怪吗？人家正好有东西要带给我，顺道过来而已。”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暖暖的。想起小溪以前还不是特地跑来接过南京的旭迷，即使是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只要对方的身份是“旭迷”二字就会有不一样的感情在里面吧。

  

走进车站附近的麦当劳，一眼就看见坐在落地窗前的云和另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孩，我想她应该就是“简简”了。云在短信里说她可能会晚到，所以叫某简先来等我，结果她们两个都比我早到。初次见面，我还是一贯的扮淑女，不敢和陌生人多讲话，但当我得知她就是在北京见面会上被抽上台做游戏的其中一名幸运女孩时，立刻便兴奋地什么形象都不要了，抓起某简的手狂握一通，仿佛这样就可以握到某旭的体温一般，唉，花痴就是花痴。偶咽着口水听她形容某人的眼睛又大又圆，就像桂圆一样可爱，汗，这样的形容分明是在引诱我把某男一口吞进嘴里，看来简简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危险性”。

  

回到家里，我和父母来了一次彻底大摊牌，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紧的坐下来和他们认真的谈论一件事情。我把我如何逃去广州，接下来又如何策划逃去北京的所有细节都如实以告，并且很郑重的告诉他们：以后只要在不影响学业，不伸手向他们要支援的情况下，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都要去参加言承旭的活动。我说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决然，我要用气势告诉她们，我的立场很坚决，不要动摇我，不要阻止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喜欢他没有错，我去看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错，只要我掌握的了分寸和尺度就不会有错。

 

可是父亲在这件事情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决，他的反对就是一道必须服从的命令，不容争辩。头一次我觉得我和他的谈话失去了平等的条件，头一次他不要听理由，不要听分析，不要听解释，他只要击退我的立场，服从他的决定。 

 

其实老爸不是个固执的人，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出奇的固执。我明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百个没有错的理由，也抵不过他一句“让他们担心就是最大的错”，这句话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我懂。我只能做到尽量让他们对我放心，却做不到放弃我的追逐，就算是很任信，我也要任信到底。对于最最亲密的家人来说，我相信他们可以纵容我撒娇任信，就会对我包容和理解，所以我肆无忌惮的和老爸对抗。

  

这场“家庭革命”持续了一个小时有余，对抗的最终结果就是大家各让一步，老爸同意我在上海范围内参加他的任何活动，但是出了上海一概不准。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双方看到了彼此的坚持，心里都有个数，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没人可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