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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人香火改嫁复仇祭狼 |
分类: 喻彬文学作品(评论) |
做一回旁观者
——评短篇小说《土人》四篇
(原刊于1994年第3期《长城》)
胡 蓉
读完《土人》四篇,心中不觉有些瑟瑟。四个短短的小说竟包容了许多让人深思的东西,而且触及到人的生存和人性问题。在我们未曾知觉的情况下,这些问题演绎了众多的悲剧,而一经作者的点悟,我们不由得为自亡悲哀,因为我们连自己都没能看清、认透。这使生活变得荒唐,严肃的荒唐。
作家刘恒写过这样两篇小说,《狗日的粮食》和《伏羲伏羲》,他自称是针对人类生存的两大要素,食与性而写。《土人》也是写一方水土上的一方人,他们同样脱离不了这两个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这是人类无法回避的现实,无论黎民百姓,无论王侯缙绅,作者同样涉笔其中,我认为《改嫁》和《香火》就是对性的新角度和深层次的挖掘。
《改嫁》可谓是从另一角度对性做了一次思考。刨去性表面的生理需要,我们不能否认人的更高层次即精神上的需要。人之所以为人,只因为不象禽兽一样懵然无知。秋月朗照下的红花草地上的美好一幕,对单身仔和月月来说,既有情欲上的满足,更有精神上的陶醉,才使他们感到难以忘怀。多少个凄清之夜,小花狗给月月带来无限的精神慰藉,它在月月的心中已不仅仅是一只狗的意义。这一切都证明了人们不能忽略精神的需求。但是单身仔并不十分理解这点。或者说他的生理需求压倒了他的精神需求,而且他漠视精神需求的力量。最终,月月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失望。于是,篇末梦境中出现了她内心潜藏的企盼,引人沉思……
此外,性还肩负着另一重大职责,香火的延续。这个职责的重要性使其有时超过了其生理欲求,变得冠冕堂皇,变得狰狞可怕。香火的延续本是男女双方的共同责任,他们应该在一片和谐之中去孕育集天地之精华的人。但是,这个职责太过沉重,他们反而日渐处于对峙状态,极力推诿这种职责。《香火》就再现了这种敌对局势,木匠头宝认定“女人白虎,克夫克子”,不育的罪过理所当然地在女人身上,女人拒不服从,而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试验,以期证明自己的无辜。在这种非合作的情况下,人类的繁衍总是处于艰难的挣扎之中。即使有缓和的转机,也将因他和她逃避已经被舆论扼杀的力量,而使“两柱亘古不变的春火溅熄了”。我私下认为该篇的深刻蕴意不该由一只老虎来匆匆收尾,或许也有篇幅的限制。由于人类没有从根本上透彻地认识自身在延续香火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采取什么方式,即使没有外在因素的强加,他们同样会自我毁灭,因为他们相互掘下了坟墓。直至如今,这种现象依然肆虐。这两篇可以说是对性认识的全面深刻的补充,它有助于人类更完满地认识自身的生存。
《祭狼》和《复仇》写人性的弱点。开始我不满意“弱点”这个结论,因为凡是可以纠偏改正的,才算是弱点,而有一些障碍,是人类暂时无法超越的。它们只能被作为一种事实强有力地存在,人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受其摆布。或许称之为“缺陷”更为恰当。但我相信人类由衷地不愿受此折磨,他们终归会战胜自己的,所以我固执地得称之为弱点。
《祭狼》给人的感觉很阴森,无论从文字氛围和情节营造上说。我始终觉得它被一种幽晦黯淡的宗救气氛所笼罩。人类在布满各种危胁生存的陷阱的现实之中,难以找到安全的栖身之所,自然而然地在精神上寻求庇护,所以他们建起狼恩庙,把狼作为他们的守护神,虔诚地顶礼膜拜。淳朴的人类往往就此英勇献身,而把自已埋没得一干二净,罪孩的说法足以显示他们的执着。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一种懦弱,抛弃现实,逃往精神的乐园。这种人工营造的宗教宿命氛围把人类熏得昏昏沉沉,他们可以毫不留情地把打死过一只狼的两个猎人杀死祭狼,也可以因铣主的罪责而俯首听任北方猎队血洗那片神圣的林子。也有稍许的清醒者,由于畏惧,他们只敢保留些微的人类自己的情绪。罪孩三仔的父母代表着这种彷徨,一方面他们无法漠视人类的天性,如舔犊之情促使他们要保护三仔的坟。另一方面,在强大的约定俗成的宗教力量面前,他们也是敬畏不已,戴孝不是
为了夭亡的儿子,而是为了狼——狼恩坳人的庇护神。
一个漫长的三百年,随之而来又是半个世纪,人类甘愿背着这沉重累赘的包袱在生存的道路上行进着,脚步迟疑滞缓……
《复仇》是最让人寒心的一篇。试想,谁忍心亲眼目睹同类间的自相残杀?这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复杂方式,没有宽恕也没有悔恨。炮仗在经受过耻辱后不愿意饶恕他人;德裕在侮辱他人时想不到别人的痛苦,也想不到自己将来会受辱,悔恨变得空洞无意义。因此,这种没有开始的结怨,将以没有终止的方式继续下去。也许正如结尾所寓示的一样,要摆脱这种噩运只有毁灭自身。因为每个人都是原罪的个体,既是施害者和受害者二位一体,只有斩断这锁链上的一个环节,才能解除这种禁锢。但是,这无疑是一种消极的方式。死亡毕竟不是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所以芸芸众生只得一忍再忍。看来,该文的现实意义应是人类如何挣脱这二位一体的特殊身份,学会无悔也学会隐忍和宽容,尽管这是很艰难的,需要有无比坚强的忍受力。
感谢作者如冰,用活生生的笔触勾勒出一幕幕我们无意忽视和有意回避的一面,使我们从当局者的迷惘走向旁观者的清醒,使我们能正眼对待我们自己的弱点。鲁迅先生曾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想,我们要做好一个正常的人,也需要这种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