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那件棉大衣,嘉兴日报2019.1.22“绮园”
(2019-01-28 08:47:17)| 分类: 发表 |
那年寒冬,余华裹着那件棉大衣,向我走来……
两天前他从县城打来电话,说让我陪他去乡里走走看看。我知道,他是为积累文学创作素材而来。
那时候的文学比近些年的房地产还要热门,文友见面招呼时问“写了吗”“发(表)了吗”,从来不说“买了吗”。我在海盐文化馆第一次见到余华,他朝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埋头做他的事。当时余华调入文化馆不久,听说他在《西湖》杂志1983年第一期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第一宿舍》,我暗生羡慕。没想到他后来一发而不可收,走向全国和世界,成为著名作家。
1984年4月下旬,嘉兴市文学艺术创作大会在嘉兴南湖饭店召开,我有幸与海盐另五位文友一起参加文学组活动,余华是其中之一。那几天,我们一起听讲座,一起交流讨论,一起吃会议餐,一起看电影,我与余华交往渐多。
这一年的寒冬,天气出奇地冷。那天余华在电话里问我空不空,他说想去齐家乡找我,可我担心河水会结了冰,轮船开不过来。轮船从县城出发,开了三个小时,赶在午饭前到达齐家集镇轮船码头。我已等他多时,远远看见余华从路的南边走来,他穿了一件黑灰色的棉大衣,衣摆垂到膝盖下。西北风吹得急,余华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往前箍,把臃肿的大衣裹出了束腰的样子。
那件棉大衣从此留在了我脑子里。
我陪余华去乡集镇附近的村子里游荡,村民热情与我打招呼,乐意解答余华提出的好奇,还领着我们走进家里参观。余华像久未登门的亲戚,坐在农家长凳上,听村民讲家长里短的故事,直到我催促后才起身回去。余华有些惊讶地问我:“他们怎么都认识你啊?”我哈哈笑了。我生于此长于此又工作于此,与村民抬头不见低头见,怎能不熟。而余华生活在县城,虽心系乡里,但毕竟走在石板路上,与真正的乡村生活隔着几公里距离。所以我很理解,余华为什么愿在大冷的天跑老远的路来到穷乡僻壤的村里采风,为什么他与这些初次谋面的村民能够快速接近。
安排余华住宿在乡布厂招待所,请余华吃了一碗肉丝炒年糕,余华说乡里的炒年糕比县城的好吃。第二天余华回县城,我送他到轮船码头。他走上轮船后向我挥手示意我回去,我看见他那件棉大衣被寒风吹出自然的弧度,在轮船甲板上飘逸。
此次一别,余华的文学之船扬帆远行,创作出了如《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呐喊》等一批脍炙人口的优秀文学作品,余华成为“中国先锋文学的代表性人物”和“中国在国际上最出名的作家”。而我的文学小船以工作忙碌等种种自我安慰的借口搁浅了二十多年,其间我一直默默关注余华,每当与人说到余华,便想起他那件棉大衣。
再见余华是在时隔16年后的2000年金秋。那年我去中央电视台进修一个月,有位在京城工作的同乡朋友邀我和余华一起吃饭。当时余华文学创作已硕果累累,是中外著名的大作家。久别重逢,余华直呼我名,依然不拘小节,他的眼神和有点俏皮的微笑还是在海盐时的模样。我们不谈写作,只忆当年。我说他穿着那件棉大衣来乡下,他说那碗肉丝炒年糕真好吃……我们都珍藏着记忆深处的美好。
2014年4月20日午后,我在沈荡酒厂办事。从门外走进来一群人,沿厂区走了一圈后,站在发酵中的酱缸前观看、议论。领着他们参观的一位厂里人认出其中一人好像是余华,便喊我过去。真是余华!我和余华都很兴奋,热烈相拥,拍照留念。余华是为拍摄电影前来勘察古镇现场,行进途中巧入酒厂与我意外相遇。
最近一次见余华,是在2018年12月25日夜晚,我们一起喝酒聊天。我说:“你穿着那件黑灰色棉大衣在冷风里走来……”他说:“你带我吃的那碗肉丝炒年糕太好吃了……”
35年,我们来不及说当下,却不由自主回到原点。
原点,就是最初的生活。文学创作也是这样,从原始生活出发,由原始积累提炼。
那晚我请余华在他《我只知道人是什么》新书扉页上签名,我将拙作《野鸡浜》一书赠送给他作素材参考,我们举杯互敬相互祝福。所有这一系列举动的过程里,我的脑海里时常有那件棉大衣出现,余华两手插入口袋将棉大衣裹成束腰的印象特别清晰。
余华那件棉大衣里裹着温暖的人物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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