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马上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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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 餐 [小说]
[另名:临死前的食欲]
仁法叔将最后17个鸡蛋放进锅里煮时,13岁的儿子跃军撇了撇嘴,赶紧躲开了。锅子里的水已经开了,掀开锅盖时,一股热气腾地往上冲,围攻仁法叔的脸,还往鼻孔里钻,有一股煮鸡蛋的味道顺着咽喉一直往下泛滥,仁法叔有了反胃的感觉。
“就知道吃吃吃,一篮鸡蛋都吃光啦!”仁法婶卷着袖管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空篮子:
“满满的一篮,有一百多个哩。侄女快生了,都吃了,这蛋篮……”
“要是留着,地震来了,让地震吃呀?”仁法叔回话。
“你就知道吃!”仁法婶不高兴了。
“命都要没了,你还想不通呀!”仁法叔也不高兴了。
这两天,他们围绕着吃一直意见不统一。仁法叔想通了,要赶在地震前将家里能吃的全吃了;仁法婶不舍得吃,她没将地震想得太严重,还指望着地震后的日子。
锅子里的水啪啪啪开着,鸡蛋在里面上窜下跳。仁法叔用勺子捞起一个,将壳敲碎了,里面露出了雪白的蛋白,用两只手掌将鸡蛋夹住,来回搓了几下,蛋壳马上裂开了无数条纹路,很方便地剥了下来,又将鸡蛋白掰开一条缝,看见了里面黄黄的固体,熟了。仁法叔将鸡蛋一口塞进嘴里,又一口吐了出来,咝咝吸着凉气,烫着了。仁法婶洗着衣裳,白了仁法叔一眼,没过来吃。仁法叔咝咝着,心里很懊恼,懊恼变成了怨气,怨气又变成了火气,他将锅子盖掀开又重重放到桌子上,啪一声响,仁法婶颤了一下。
“跃军,跃军!”
跃军从房间里走出来,有些不情愿,但他听出了父亲的口气里有命令。
“吃鸡蛋!”仁法叔下达指令时,一口咬掉了手上的大半个鸡蛋,蛋黄在嘴巴里很粘滞,他喝了口水。
跃军走到锅子边,没伸手。
“吃呀!”仁法叔的嘴里喷出了鸡蛋碎屑。
“不想吃,吃不下……”
仁法叔的嘴巴停止了咀嚼,眼睛瞪着儿子:“平常讨着吃鸡蛋,现在叫你吃不吃!”
“平常我想吃时你们不让我吃,现在我不想吃了硬要叫我吃!”跃军也火了,与父亲顶了嘴。
啪,一巴掌拍到了跃军头上,跃军哭着跑开了。
仁法婶在水盆边叹气:“作孽呀……”
仁法叔一个人吃鸡蛋,很无聊,不吃又怕地震震碎了,平常舍不得吃,现在再不吃,恐怕以后没机会吃了。仁法叔又将一个鸡蛋塞进嘴里时,肚子里早已饱胀,从咽喉往下吞时,很粘滞,不象以前有顺滑香喷喷的感觉。
仁法叔也吃腻啦。
村里的人都在做着地震前的准备,各家有各家的盘算,重点不一样。仁法叔在得到要来地震的消息后,马上想得很透了。以前没有吃的,饱一顿饿三顿,苦了大半生了,现在有点吃的了,又赶上了该死的地震。活到头了,还留着东西做啥?能吃的尽快吃完,图个痛快,然后听天由命吧。
仁法叔对家里能吃的作了安排。先将给侄女生孩子准备的鸡蛋吃了,鸡蛋最不抗震了。同时宰杀了家里一头羊,给几家亲戚送去了小半只,还给邻里分掉了一些,然后自己家里煮了满满一锅,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羊臊味。仁法叔发现,以前曾经想像着啥好吃,想得肠子叽哩咕噜的难受,梦想着等自己有了钱,就买很多想吃的,吃个够,可是现在敞开让自己吃了,竟然吃不下多少,没吃多少就闭了胃了。后来几天,仁法叔走进屋里闻到了羊臊味,觉得难过。仁法叔将自己的发现跟仁法婶说了,仁法婶回头骂了一句:“讨贱坯!”仁法叔想想,觉得妻子骂得也对,自己确实蛮犯贱的。
县广播里通知“地震马上开始了”那天,仁法叔将目光瞄向了家里的三只鸡。一只雄鸡,高高的冠子,鲜红鲜红的,走路往前一冲一冲,有将军的风度。还有二只雌的,勤勤恳恳,每天生一个鸡蛋,生完后还很低调,叫着咯咯咯,声音比邻居家的姐妹们轻多了,家里攒的那一篮鸡蛋就是她们姐妹俩的功劳。
这天一早,仁法叔没去开鸡棚门。往日他很早就将鸡棚门开了,让鸡一早出去觅食。这鸡也聪明,扑楞着翅膀一个劲往别人家稻田跑,站在岸边叼稻穗,沉沉的稻穗被尖尖的鸡嘴一啄,很快低下了头,任鸡嘴啄咬。半个小时后,三只鸡在雄鸡带领下,又蹭蹭蹭跑回来,鸡脯都鼓鼓的。鸡是仁法叔家的宝贝,大人孩子都喜欢吃鸡蛋,更喜欢吃鸡肉,但他们舍不得吃鸡肉,连鸡蛋也省着吃,积攒起来去菜市场换几个钱花。仁法叔心想,要是地震来了,鸡飞狗跳的,这三只鸡不知会逃哪里去了,不如在地震前杀了吃了吧。
仁法叔将菜刀在碗底上擦了又擦,用手指试了试刀锋,感觉很锋利了,才将碗放回橱里。仁法婶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仁法叔手里晃动着菜刀,问道:
“又要做啥?”
“杀鸡呀,今天吃鸡肉。”仁法叔说着话,将大盆子里冲上凉水,放了些盐,用筷子搅拌匀了,准备冲鸡血。
“杀一只,留二只吧。”仁法婶说。
“留着做啥?趁活着时吃个痛快,地震震死也不冤了。”仁法叔说完去了鸡棚。
三只鸡被绑了双脚和翅膀,挤在一起动弹不了,瞪大惊恐的眼睛望着主人的双手移来移去。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它们知道灾难来临但还弄不清灾难的程度。当鸡们看见仁法叔拿起了明晃晃的菜刀时,它们知道大难临头了,两只雌鸡吓得闭上了绝望的眼睛。
仁法婶坐进了灶间烧水,嘴里还在唠叨着刚才的话,她说谁家留着鸡没杀,谁家只杀了一只将另几只去卖了,要求仁法叔也留下二只。仁法叔没答应,仁法婶很生气,不去帮仁法叔杀鸡。平常杀鸡,都是由仁法婶抓着鸡,仁法叔操刀的。
没人帮忙,仁法叔照样能干。他麻利地抓起大雄鸡,用两腿一把夹住了鸡的双脚,一只手抓住了鸡脖子,让鸡斜着倒挂,然后用另一只手操起刀,瞄准了鸡脖子上的总血管,刀光一闪,血管里喷出两根鲜红的血柱,往盆子里冲。雄鸡死劲挣扎了几下,终于没挣脱出仁法叔死死夹住的双腿,哆嗦几下后,不动了。
仁法婶看着雄鸡断了气。她本来还指望着雄鸡给她家留几个鸡种,明年春天孵几窝小鸡呢,让地震给搅乱了计划。仁法婶抓起一把柴禾往灶堂里塞时,仁法叔又弯腰去抓鸡了。
仁法婶说:“将雌鸡留下生蛋吧。”
仁法叔说:“人都死掉了,鸡生了蛋还有啥用呀?”说完又是一刀。
雌鸡力气小,挣扎得不厉害,所以仁法叔杀得很轻松。仁法叔去抓最后一只鸡时,仁法婶心里一急,突然跳起来冲过去,一把夺住了鸡。仁法叔没思想准备,将手里的鸡往后缩,仁法婶又拖了回来,鸡脚拉住了凳子上的菜刀,菜刀往下掉,一刀宰在了仁法叔大脚指上,顿时鲜血直流。仁法叔一惊吓,将手里的鸡甩了出去,又碰翻了盆子,一大盆鸡血泼在仁法叔脚上,和正在往外涌的人血混合到一起……
几天后,地震终于没有发生,村子里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一清早,仁法叔瘸着脚走到鸡棚口,将鸡棚门板往上抽时,没有了往日鸡们争先恐后往外挤的热闹,好一会儿,走出了刀下幸存的那只雌鸡,孤零零的。雌鸡没了雄鸡作依靠,没了姐妹陪伴,也就没了心思往田边冲,不见了往日的生机活力。
仁法叔望着鸡在园子里慢吞吞转圈。
仁法婶抓着一把稻谷出来,嘴里呼着“咯咯咯”,象天女散花一样,将稻谷撒落在地上。
看着鸡在空旷的院子里啄米,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了争抢没了嬉闹,静悄悄的,仁法叔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伤感。
2007/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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