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系列

行贿

    我要向马管理行赌了。

    这不是我的本意，是被张船主催着去办这事的。我们的船队已经在这条河浜里停泊了二天二夜，几位船主还有生意要接，不能老呆在这里等待。看着河两侧长长的船只，就象台风来临前回港避风的渔船，一条挨着一条，不知何时才轮到发货。

    我们是在三天前一个乌蒙蒙的早晨出发的，四只三十吨的大运输船前后一字排开，船顶吐着浓烟，船尾翻卷浪花，船头高高翘起，劈波斩浪前行，轰鸣的挂桨柴油机声音惊飞了两侧水草丛中的野鸭子，也引来岸上乡亲羡慕的目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时，我的家乡兴起了建造楼房的热潮，建房材料都由自己采办，其中的石粉不仅用量大，而且价格涨得快，没门路的人只能向贩运石粉的船主转让，三十吨一船石粉要600元，如果有门路自己叫船去装，连运输费、路上开销等成本在内，一船石粉只需350到400元，净省200多元，造一幢楼房仅此一项可节省近千元。我是靠城里一位朋友去石厂开的后门，他哥是石厂厂长。

    没想到，开了票、付了款，还要过二关：等待发货和审验吨位，管理这二关的权力捏在一位姓马的人手里，据说他是厂长的叔。船停泊的当天下午，马管理就来到我的船上。他将高大的身体弯下来，钻进了一个头，问谁是买石粉的主，我忙应答。马管理望了我一眼说，你是马厂长的熟人？我说是。马管理没有将身体的全部钻进船棚，就往外退了，张船主马上迎了上去，陪着笑脸，递上香烟，帮马管理点燃。马管理脸上有了笑容，与张船主闲扯了几句，他们经常打交道，认识。张船主问马管理啥时发货，马管理说，你这船三十吨远远不止啊，答非所问，走了。

    张船主说，听到了吧，马管理“打喊声”了，你得去烧柱香摆摆平，否则，啥时发货不说，将四只船吨位升一升，就让你亏死。我问怎么升，张船主说他这三十吨的船最多时升到了四十二吨，后来他给马管理送了礼，才将吨位降下来，发货也及时了。

    送礼，不就是行贿吗？我想都没想过，怎么去做？笼糠搓绳难起头啊。一等又等了二天二夜，傍晚时张船主又来找我，让我快去找马管理烧烧香，争取早日发货，他得早点回去接下一趟生意。张船主说，只需送三十元就够了，何必软手软脚呢？何况送出去三十元，挣回来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张船主以他的经验数落着我，带着埋怨口气，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以为我不舍得花三十元钱，其实我是迈不出步。

    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我事先将三十元钱折叠好，放左侧裤袋里，可以随时取出。在夕阳下山天色有些灰蒙蒙时，我走进了马管理的工作间。

    工作间是搭在河边的两间平顶小屋，外面一间放着两张长条椅供来人坐，算是会客室吧，里面一间放一张棕黑色办公桌，桌面上盖一块又旧又脏的台板玻璃，玻璃下面压着与石料品种、价格等有关的表格，一只大约60瓦的白炽灯泛着昏黄的光。马管理坐在办公桌前，戴付老花眼镜，正在看着什么，看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坐下了，心里有些紧张，我害怕有人进来，还害怕将三十元钱送过去时，马管理会将我轰出去。我就这样想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舌头象僵住了，等待马管理先开口说话。屋子里很静，我听见屋外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很急促，会不会也是来送礼的？此刻我就害怕有人进来，有人进来了，我就没机会了。心里急，伸在裤袋里的那只手已经捏紧了三十元钱，捏出了温度。

    马管理开口说话了。他翻开了一本硬壳本子，里面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什么。马管理拿一支圆珠笔在本子上敲敲点点说，你共有四只船？我说是。每只吨位都是三十吨？是。停了三天了？是。马管理步说话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停了一会又说，你这四只船虚吨位不少啊……马管理又不说话了，两片老花镜玻璃后面闪着暧昧的光，望着我。我的手捏住三十元钱，捏得紧紧的，手心里出汗了，三张十元钞票捏变形了。马管理沉默着，我紧张着。我应该将手伸出来，将钞票递过去，可是见鬼了，我的手太沉，动不了，额头也急出汗了。不行，我得下决心将手伸出去，手开始移动了，快离开裤袋口了……有人进来了！

    那个人进来得很不是时候。他是一声不响进来的，听到有脚步响时，半个身子已经在里面了。我一惊，赶紧将手插回裤袋，慌慌张张的，好象被那人看到了我手里捏着的钱。那人找个位置坐下，递给马管理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一根，点燃了。呀，我也带着香烟，怎么忘了给马管理敬烟啦？

    等待是焦急和无奈的。那个人和马管理说着话，不见要马上走的迹象。他也是来送礼的？他也在等我走吗？我坐在一边，马管理已经不理我了，他可能对我的无能很失望，对我的无动于衷很愤慨，总之，我被冷落在一边。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将钱送出，错失机会了。

    遥遥无期的等待真的很乏味，希望也很眇茫，我得走了。我站起来，抽出一根烟递过去，马管理的手还握着圆珠笔，没有伸过来，镜片后面暧昧的光朝我的烟盒扫了一眼。我的手和香烟一起在空中搁了几秒钟后，无趣地放下，将香烟丢桌上。我说请老马早点安排发货，马管理嗯嗯了两声，声音很轻，他没看我。我走出马管理的小屋时，感觉有东西落里面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马管理的小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2007/10/2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