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拙居闲话》之十三——从黄禹锡事件我们应吸取什么？    愚翁

  韩国生命科学家、号称“干细胞之父”的黄禹锡作假事件媒体上沸沸扬扬，全世界受到震动。法国、英国、日本等还纷纷揭出“本国版”的类似事件。我国这种事更是层出不穷。有人惊呼“学术腐败何时休？”科学本是圣洁的事业，连科学都不能相信了，这个世界上人们还能相信什么？这反映一种普遍的价值动荡、信仰失落、思想迷茫。

  人们自然要问：为什么这样的事屡屡发生？应当吸取什么教训？多数评论只是从科学工作者个人身上找原因：操守不端、品质不良、道德沦丧。当然，事情发生在具体人身上，当事者自得负责。不过这类事频频发生，就不能不考查一下结出这类败果的土壤了。有人说“情有可原”，这不恰当。但只问个人，不寻找一下环境因素恐怕就更不恰当了。我想，社会首先应当过问科学的总体环境。

  说实话，科学本是茶余饭后的事。国家没有钱、人没有闲暇是不会去搞科学的。以科学为生的人更是凤毛麟角。然而自从科学能够产生技术，科学与技术并立为生产力（还是“第一生产力”），科学就成为创造利润、增加财富、发家强国的利器。人们对科学寄以的期望实在太多了。“救国”、“兴国”、“强国”要靠它；个人发财、升迁、成名也靠它。科学从与世无争的悠闲事变成急功近利的敲门砖了。于是，国家争之、个人抢之，难免就有不择手段的不肖之徒出现。

  科学是永远也退不到那种悠闲自得的自然状态了。在知识经济时代，经济成长与科学发达具有直接关系，发展科学是任何政府执政为民的应有之义。不过，发展方法有治标和治本之别。“治标”是追求形式指标，图虚名、轻实效。现在这类指标多如牛毛，泛滥成灾：论文（还按发表刊物分档：核心期刊、SCI、影响因子，名目繁多）、引证、奖励、头衔（多得不胜枚举，不仅有硕士、博士，教授、“博导”、院士，还有“杰青”、“百人”、“首席”……）等等。技术官员的这些“发明”可谓挖空心思，精密定量，“科学”之极；用于评定研究单位和科学家的业绩，真是毫厘分明，一清二楚。这些用来使管理者省心的玩意，却使科学工作者成为奴隶。可怜他们在指标体系的重压下，抬望数字台阶，斜睨左邻右舍，挣扎着一步步攀呀、登呀，哪里还有心力去创新！于是，科学让位于名声，屈从于利益，不管它们是属于个人的、集体的、单位的，还是民族的、国家的，通统与科学无缘。可是我们的目标居然瞄着诺贝尔奖。真是南辕北辙！

  作为科学活动的记录，科技指标一定程度上反映研究者的业绩。但如果加以绝对化，就会导致荒谬；而若作为奋斗目标，更是舍本逐末，本末倒置。难道一年十几篇、甚至几十篇论文的，一定比二、三年一篇的人在科学上贡献更大么？有时恰好相反！科学当然也需要竞争，但科学竞争更多在于“争鸣”，是思想的激荡与论点的交锋。这里需要的是“自在”和宽松。世界上诺贝尔奖得主多出自大学。这有天经地义的道理：科学研究不能作为职业。在大学，教师以教学为职业，可以“自在”地边教学，边研究。科学不能保证年年、天天都有新发现，总有“山穷水尽”的时候，有教学作保障，无后顾之忧，就能悠哉游哉在科学海洋遨游。大学有年轻学子，他们对未知世界的奥秘，充满狂热好奇和执着探索之情；他们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痴迷于迎接挑战。这是科学创新的发动机。

  科学研究不能计划。如果科学成果可以“预期”，那只是验证，而没有发现。现在科学与技术难以分家。多数科研项目是科学的实际应用与技术开发。它们目标明确，确有可期待的结果。即使如此，因为有探索性，失败是难免的，甚至其概率远超出成功。因此，“限期完成”，特别是限于为满足某些人对“业绩”的期待而大大压缩了的“期限”，是极不可取的。

  我们常说，科研研究要“十年磨一剑”。这真是科学研究的常态。不是人家偷懒，科学研究确是慢工细活。可我们等不及，三、五年不出活，项目终止，饭碗端掉。甚或已出成果，但因期限终结，领导更换，不再支持，半途而废，前功尽弃。这样，还哪里去找削铁如泥的亮剑，坐八年冷板凳证明费马大定理的怀尔斯这样的数学家也是出不来的！

  追名逐利的市侩心态和急功近利的浮躁情绪是引发科学腐败的诱因，也是阻碍当前中国科学进步的大敌，其根子却在于科学之管理。

  能不能解决？这篇短文显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还可略举几端：

  除涉及国家命脉者外，逐步把科学的实际应用和技术开发研究课题交给企业，或以企业机制进行管理，让市场来激励这类研究；

  把国家大量实际应用和技术开发的研究经费通过风险基金办法来投放；

  基本上把基础科学研究人员都放到大学去，让他们边教学，边研究，既出人才，又出科学成果；

  国家继续管理涉及公共服务、国家安全、大型科学技术工程和共用研究设施平台的研究机构；

  除少数特例外，取消政府或行政机构设立和评定的奖项，废除科技奖励自行申报制度，把科学奖交给学术组织，由同行学者处理。实际上设奖的最大受益者不是被奖励的人，而是设奖人。诺贝尔的名声不是远比任何诺贝尔奖得主响亮得多嘛！

  总之，把科学还给科学人，让他们自己决定做什么，怎样做，让他们自己去评议，去判断。政府做什么？确定目标，规划方向，制订政策，营造环境，保障条件。

  这就是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