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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无尽的力量
记得节目播出之后,许多友人、听众、甚至陌生人,都向我说,我们真为你骄傲!你有那样一个好父亲!但他们哪里知道,让父亲从我的背后走到我的面前,并且与我一起走上舞台有多难!
大概是我最初开始所谓“崭露头角”的时候,我忽然觉察到,每当我出入公众场合的时候,父亲总有些唯恐避之不远。这种觉察,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酸。他是身有残疾的人。也许他担心自己的出现,哪怕是给女儿带来任何一点点遗憾?或许他原本就是一个不爱抛头露面的人?1992年,学院为我主办硕士研究生毕业音乐会,我坚持请他出席,因为他是我的启蒙老师,绝无缺席的理由。乐终,当我奔向观众席,奔向父亲的座位,并将观众献给我的鲜花捧到他面前的时候,周围的观众都鼓起掌来。我看到父亲的眼睛湿润了。次年,我在家乡嵊州举行独奏会,硬是搀扶着他走上舞台,与我共同演奏最后一支曲子。直到三年以前,他终于能够端坐在东方电视台的摄影机面前,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宽慰。
然而,在所有的电视观众中,最因《故乡·艺术·父亲》的播出而感到欢欣的人,并不是我和我的父亲,而是我的母亲!可是,今天当我应约写作这篇文字的时候,母亲因病辞世已经一年零九个月了。我相信每一位乘坐那辆“依维柯”汽车从上海赶到嵊州,参加拍摄的剧组人员都会记得;在他们所制作的节目中,虽然没有关于母亲的任何一个镜头,但任何一个镜头的背后,却几乎都有母亲的操劳和欢喜!
在痛失母亲的日子里,我常想:爱之所以美丽,也许在于它是一种无私的、不图回报的奉献。
解放前夕,因为外祖父去了台湾,母亲家境贫寒,她为了减少家里的负担,为了自己的弟弟上学,少小年纪就进入剧团学艺。后来因为爱我父亲、同情父亲,又不顾外婆和家人的反对,流着泪跟随父亲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在平凡而清苦的日子里,我猜想,在她的眼里,不仅把我和弟弟当作她的孩子,甚至也把父亲当作自己的“孩子”。因为,没有一个人离得了她,没有一个人离得了她的照料和关怀。她自己是一个颇受观众喜爱的越剧演员,她爱自己的事业、爱观众,更爱自己的每一个亲人。我至今也还记得,家里吃饭,哪怕多一盘稍好一点的菜饭,她也总要分一碟出来,惦记着给祖母老远地送过去。即便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也很少说到自己。她所不安的是她不能照顾我的演出了,不能再照顾父亲了。是爱,使她忘记自己,使她一辈子不停地、心甘情愿地劳碌自己。她为父亲的每一件得意之作而欢心,为我的每一点成绩欢心。她把这些当作是自己的成功!于是,在我们的心里,仿佛每一次成功、每一点荣耀,也都只是为了她!这种想法甚至让我在最初失去母亲的那些时日里,竟想到,母亲不在了,最为我骄傲的人不在了,即使今后我能够如何如何,又有什么意思呢?
今年暑期,我带着一种排遣不尽的伤感回家看望父亲。
那是一个周六的上午,我推开屋门,看到家中的厅房里,坐着三个抱着琵琶的小孩子。天很热,父亲淌着汗正在手把手地教他们弹琴,正如当年父亲手把手教我一样。不知怎么,眼前的这个情景使我心里一阵激动。母亲去世后,父亲有些变了;变得更寡言少语,添了更多孤独,也添了更多的白发。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无语的热忱,他的严格以及他不倦的心。我因此而想,一个人心中的爱竟可以如此坚毅,如此顽强。因为它正如艺术本身,不仅是一种情感、一种向往,而且是一种信念、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