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诀别勇于探索

敢于诀别 勇于探索

——序思铸航小说《镜歌》
曹谷溪

与作者合影
辛丑年中秋节,恰逢世界和平日,于这一天读完了思铸航的《镜歌》,令我惊喜,令我欣慰,令我深思!
在此之前,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竟拥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思考和娴熟的艺术水平。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有无数的青年写作者。在此追求名利、物欲横流的世纪,他的笔下是一片净土。他敢于诀别,勇于探索,奋力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
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曾写过一首题为《声浪,在大山间滚动》的短诗。
冰川时代凝固的波涛,活了!
苏醒的大山深深地呼吸——
在早春寒月,一个深沉的呼吸,
就是一场:漫卷高原的
轩然大风!
这边风,把山上的黄土卷下山谷,
那边风,把峡谷里的枯草扬上天空……
鄂尔多斯草原,奔腾着受惊的马群,
解冻的黄河,簇拥着冰凌的洪峰!
树木,在摇曳、石头,在震颤
巨大的声浪在大山间滚动——
该死的,就死去!
该生的,就启生!
《镜歌》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很难不让人想到“剑走偏锋”这个成语。作者并未采用平常的叙述方式,而是从“你走过一个个村庄”开始说起,“你”听到水声潺潺,又误以为那是一首歌,“你”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又为了自己来到这里而编造一个荒谬的理由:寻找“镜歌”。“你”更是在寻找过去:那个出车祸的朋友、童年的往事。
是的,历史老人从遥远走来,
向遥远走去……
他披挂着满身勋章,
却背着一个破烂的行囊,
撒一路坎坷,让后来者去思考。
“镜”是什么?
在古代官府衙门上,都是常常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以示官员的清白,公平、公正。而《镜歌》中的“镜”却比其更为神秘!有典可寻,有碑为证,它是思氏家族三代祖传的独家技艺。
《镜歌》读罢,始觉鼻尖冒汗,结尾最后一句实乃点睛之笔,戳破了读者的一切幻想,作者引导读者去主动寻找,去选择。这也引出一个具有哲学高度的命题:为了填补记忆的空白,我们是否应该去寻找即使不存在的事物?
作者彻底打消了“你”与“我”的界限,故意制造混乱,让读者分不清彼此。时空的秩序被打乱了,往日的回忆都具象化,那些印象中的人物的意识交织在一起,在融汇,世界坍缩成一个质点。真假对错不再重要,时间只是一个莫须有的概念,事情的真相在梦境的分崩离析中开始重构。
我曾说过,一个作家的作品,如若没有写出他对人生的、社会的、历史的独特的见解和感悟,那是一堆废纸。
《镜歌》将平常小说应有的情节刻意淡化成一首诗,穿插了千百年前的传说与神话,为全书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女孩眼睛失明,可其澄澈的目光能照见世人内心所有的龌龊;古老的思氏一族流传下鹅卵石、煤炭块磨制成的古镜;夏夜飘雪的梅花林,被白鹿吞掉的男人……
《镜歌》的作者没有拘泥于叙事和人物关系的交待,时空变幻,当下与远古,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我醒来时躺在地上,同事K蹲在我旁边,有些不耐烦,但总算是长呼一口气。我抢在他之前说:“有香皂吗?”他愣了一下,“你要洗手?”
我虚弱地点点头,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随即端来一盆水,递给我一块黄澄澄的香皂,当我握着这块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固体浸入水中时,一个奇妙的景象窜进我的眼里:衣不蔽体的古希腊人民围成圈,手里举着火把,在神圣的祈祷后将火焰抛在家禽下方的木材上,顿时散发出陌生而诱人的香气来……染上水沙的香皂柔滑而冷漠,水从手背滑落到盆里经过短暂而必不可少的旅行,水滴声仿佛从古代的坟墓里传来……
《镜歌》的作者思铸航是一位尚在西安一所中学就读的高三学子。我们之前未曾谋面,是一位友人向我推荐。我坐着读,趴着读,甚至躺着读,连读三遍,爱不释手。
《镜歌》中有这样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世界是一盘各自为营的盲棋,没人会在乎你,所有人都在下着自己的棋,很多人会因一步棋而踯躅不前,但也有人会放弃这盘棋。”这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的见解!
“死亡”是《镜歌》中出现频率最高、议论最多的词汇。
……将死未死最令人生厌,再耐心的人都会失去对死亡的恐惧的。
你的死亡。你想那该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很轻的力道就能捅破,人也就从美梦的生命中醒过来了……
你曾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但从未深入思考,如今你深陷黑暗,与无窗无声的囹圄无异,只有思考死亡,才是黑暗的标配。
……
对于我的死亡,
不要哭泣,不要悲伤;
我像一颗成熟的种子
从上帝的指缝滑落……
停止了呼吸,并非是停止了
到我的墓地去看看吧,
坟头上的小草和野花
正吟唱这一首鲜活的
而生命与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命题。
作者以史为镜,对当今世界的霸权政治和军火竞赛充满了忧虑。“镜子的碎片,像打碎的玻璃片一样刺人心痛”。
你自诩了解时代的幻灭,在回音密织成网的废墟里浅浅呼唤,不耐烦地扔下那块本该嵌在圆明园石柱上的大理石。那群人——有名无名的、九死不悔的魂灵,于尘埃弥漫梅雨弥漫中飘,若有从惊蛰到清明的挽歌,他们的石碑是否终将褪色?那又冷又黏湿的苔藓则终将枯萎?
注目《镜歌》中的文字,我的心中却冒出一个学者说的话来:“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怎么打,却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们用的武器,必然是石块和木棒!”
我没有那么悲观。
我在一首题为《第一万零一次希望》的短诗中,如是写来:
一盘无形的磨,
婴儿的产床,死者的墓碑……
像磨眼里跳动的豆粒
每个人,都将被它 磨得粉碎;
一条铁的定律,
——最细微的分子
将重新组合。
生一万次!
死一万次!
第一万零一次希望,
就萌生在壮士的
墓穴。
有一回,我和自“法门寺”起家的文化学者韩金科从陕西省图书馆的大门前走过,仿佛被一种磁力所吸引,我俩不约而同地在罗丹铜像前驻足。老韩问我:“你想起什么?”我说这尊罗丹的雕塑取名为“思想者”,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他因痛苦而思考,思考又使他更痛苦!”老韩说:“命运使所有的思想者终生痛苦!”
这或许就是作者能悄无声息走进“思想者”的队列,又直撞进了一个老诗人内心深处的由头?
不可否认,新世纪的文学大旗,终究会扛在他们这一代的肩上,而他们也正在努力去学习如何扛好这面大旗。五四运动以来的写作者成千上万,他们无一不是为了寻找,从匍匐前行开始,有人闭上眼再也没有醒过来,有人站了起来,走在队伍最前列。作为静观文坛几十载的老者,我们应该也必须去鼓励他们,引导他们,但不能拘束他们,因为一缕自由的灵魂才是艺术的滥觞。
他们或许相较于社会、历史来说尚不够成熟,但他们的文字正是他们成长的声音。本书是沉重的,是瑰丽的,如一首史诗。这是一个青年作者对于世界的不同凡响的反思,宗教、民族、传说、生死,粉碎我们的常理,感知生命的灵动轻盈。千百年来,人们都在追回自己最深处的记忆,那是华夏民族的起点。
我们可以舍弃生命,因为寻找的力量犹如天际的星光。黄昏下大地吞吐的鼻息,将我们寻找的身影笼罩成不朽。
2021年10月2日
于谷溪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