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春天
谷溪 诗 毛生明 摄影
不经意,走进
晚秋和初冬之间的
无形之门
缓缓地走在落满银杏叶子的
山间小路……
蓝天上,百灵鸟唱着歌儿
展翅盘旋;
耳畔,却神奇地传来
叶赛宁优美的诗句——
金黄的秋叶,堆满心田
再也不是
青春少年!
歌儿,伴我前行,
大山,随我旋转;
自然界,春、夏、秋、冬;
四季分明;唯独在我的心中
有一个永恒的
春天!
任寅年十月十一日
谷溪与文友毛生明(左)、雷雨(右)在白鹿寺留影
庆祝《山花》创刊五十周年
曹谷溪寄语山花
让我们的山花,为人民而鲜艳,为时代而歌唱!
曹谷溪近照 ( 静书摄 )
在许多人看来,作家,是一份非常光荣的职业。种瓜的瓜农,没有在瓜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放羊的牧工也没有羊角上标记牧工的名字;所有的工人,除“王麻子”的剪刀外,很少有人在自己产品上镌刻上自己的名字。然而一个作家的每一篇小说。每一篇都要在标题下写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这仅是一种社会分工,根本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一个喂牛老汉可能在他生活的环境中被公认为“好人”; 一个腐败了的县长,人们会骂他是“脏官”!
在革命战争年代,作家是握着“笔杆子”的战士。毛泽东主席曾将文学艺术视为“团结人民,打击敌人的有力武器”,习近平总书记号召广大作家,“为文化传承,为使命担当。”
路遥曾说过,他为自己“牛马般的劳动所换取的回报而欣慰,他不拒绝鲜花和红地毯,但是决不停留在《人生》营造暖暖融融的广场式的生活中,他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的生活之中……
作为山花人,将永远保持一种普通劳动者的心态,“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让我们的山花,为人民而鲜艳,为时代而歌唱!
山花创刊号第一版
山花创刊号第三版
《生命的足迹》的作者刘文章近照 【静书 摄】
追求者永远年轻
——序刘文章《生命的足迹》
谷溪
【一】
《生命的足迹》的作者是我住在延安虎头园的邻居刘文章,年长我两岁,今年八十四岁,祖籍子长县,南沟岔。
南沟岔,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方。早在上一世纪30年代,一首名为《打开南沟岔》的民歌就红遍大西北。
然而,刘文章不是名人,他是普通而务实的山村教师, 1970年秋,任子长县南沟岔乡封家沟村民办教师,1969年在姚店电厂机场民工连。做伙食管理员一年,再次回村当民办教师,1972年转正,先后在本县王木山、庙墕、石窑湾、宋家坪等村任教。1988年至1997年,先后担任路平村、南河沟村完全小学校校长,1997年任子长县南沟岔乡教委督导员,2000年退休。
他不曾想自己去做官,只想让山村里的娃娃念好书,有个好的前途。他的学生有的当了乡长,有的当了县官,还有的到国外留学。直到退休,他担任过的乡镇教委督导员仅是“股”级干部,尚未进入国家干部的最低序列(科级)。
这就是刘文章生命的足迹?
【二】
一个人若开口闭口就讲他曾如何“过五关”“ 斩六将”,功劳有多大!我总是哑然一笑。不论他官位有多高,功劳有多大,我都不会为他点赞。我认为他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他正在由强变弱,纯属一个可悲的角色。
如若一个人说他正准备干什么事情,讲述他近期与长远的规划,我定然要为他祝福。不论他年龄多高,地位何等卑微。我认为他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他是一位努力使自己由弱变强的奋斗者。
1982年9月,我在延川纪念《山花》创刊十周年座谈会上发言中首次提出这个观点。在这个发言中,我曾预言:“在延川县,继路遥后另一个引人注目的作家就是海波。”
海波,原名李世旺,1952年6月生于陕西延川县马家河公社李家河村。由于家庭贫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回家,行乞为生,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在他讨饭的口袋里,竟装着一本磨损严重的《共产党宣言》。他天性聪明,在生产队劳动时坚持看书学习。随后当了民办小学教师,便开始给《山花》投稿,1984年,在大型文学期刊压头刊发了他十三万字的中篇小说《农民的儿子》。这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创作前的准备严重不足,戛然停笔,潜心读书。期间他完成了大学本科汉语言文学的全部课程;读完他能找到的所有“中外名著”。1994年开始,他文若泉涌。这一年,《延安文学》每一期都有他的小说《烧叶望天笔记》。
海波曾任延川县剧团编剧、青海省大型文学期刊《现代人》杂志编辑、西安电影制片厂短片部的总编辑、公安部主管的《道路交通》杂志编辑。著有长篇小说《高原落日》《小城欲望》《红狐狸》《民办教师》《红尘劫》《遥远的信天游》《烧叶望天笔记》《谈天说地》《回望来路笑成痴》《我所认识的路遥》等中长篇小说集、文集十三部,约千万余言。
海波,始终是一个有追求的人。
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年,他和路遥去陕南采风,在一棵芭蕉树下,他和路遥面对面站着,比试谁笑到最后!
海波的追求成效甚大,曾获“庄重文学奖”。2009年4月28日,《文艺报》推出“海波作品六人谈”专版。全国拔尖的文艺批评家闫纲、周明、何西来、李建军和崔道怡,为“文学陕军”实力作家站台鼓呼。
【三】
不是吹牛,我在延安虎头园小区,真的算得上是一个“名人”。早年,就是“延川县历史上文化水平最高,做饭水平最低的炊事员,他一辈子只营务一茬叫文学的庄稼。在《人民文学》《诗刊》发表过诗作;在《人民日报》上刊登过长篇通讯;上省市电视台,在“百度”上输入他的名字,就可以查到他的许多信息……
在这个小区,还有两个非官方任命的社会职务。一个是“少年护花队”顾问,一个是“虎头园小区文艺演出队”顾问。这两个职务不是社会那种只挂名,不管事的“荣誉头衔”。
护花队长叫张政,副队长曹宣和马二毛。都是在校的优秀学生,不论哪一位见到我,都亲切地喊一声“曹爷爷!”他们都是保护小区花草的模范,不论看到哪一个小朋友损坏院里的花草,都会立即制止。如苕,不听劝阻,便吓唬小孩说“要给曹爷爷汇报!”
虎头园小区文艺演出队的骨干叫李志宏。他退休前的职务比我高,曾是吴起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另一位就是《生命的足迹》的作者,他叫刘文章。他年长我两岁,但是行走比我利索,他俩都称我为“老师”。每次有演出,他们常常要我为他们将要演出的节目把关,有时还要作一些必要的修改。李志宏的诗歌《千歌万曲献给党》,经我指点不仅演出受到好评,还发表在市上的《老年生活》和《延安日报》。
刘文章老兄,年轻时就是当地有名的秧歌伞头。
正月天闹秧歌,是陕北农村最重要的文化活动。我曾说过陕北的正月天,就是陕北老百姓的欢乐节。陕北秧歌就是陕北老百姓的“迪斯科”,摇滚音乐。一过春节,从初一、初二开始,要闹腾一个月,一直红火到二月初二,才压了五音!
李志宏和刘文章,都是虎头园小区文艺活动的骨干。他们这个组织里有“打击乐队、管弦乐队、歌唱队和舞蹈队”。他们演出的时间一般在周末。有时根据国家法定节假日,也做适当的调整;文艺演出的地址在小区的文化广场,有时调整到火车站广场。
这种“自娱自乐”的文艺活动,想不到参与者与观看者都有极高的兴致。所有的演员都要化妆登场,那些中青妇女,对服装、面部、发型的打扮更是考究。
李志宏和刘文章的演出,他们的老伴和邻居们必然会挤在人群中助阵。所以说“自娱自乐”不确切,应该说,演员乐,观众也乐。
在陕北山区,我应该是见过世面的文化人,先后到过美、俄、英、法、德、日等十七个国家,旅游、考察和讲学;在首都北京,观看不少国家级的文艺演出。可是,作为小区文艺活动顾问,和柳林镇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们坐在放置着“桌签”、水果的看台上,听李志宏的诗歌朗诵,听刘文章地道陕北秧歌演唱,却有一种别有情趣的感悟,仿佛,浓浓的乡情向我袭来,浸透自己的五脏六腑!
在我和刘兄的交往中,我逐步认识到他不仅爱唱秧歌,而且还是一块陕北秧歌的“活化石”!
他说,陕北闹秧歌,谒庙之后就是逐家逐户地转院子,有的地方也叫“排门子”。
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庄,生计各异,活法不同。种地的、经商的、挖煤的、贩炭的、弹棉花的、擀毡的……不同的人家,要用不同的秧歌词,送去共同的祝福。
乡村当伞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知识渊博,才思敏捷。见甚唱甚,锣鼓家什一落,就要旋伞唱出。
在陕北“转九曲”,“打彩门”,规距更多,稍有不慎,就会闹出纠风。有的地方还有“头道彩门”、“二道彩门”的讲究更为复杂。怎么接迎?都要唱出得体的秧歌;特别是“逗趣秧歌”、“猜谜秧歌”,更有大学问,更见大智慧!
刘文章老兄记心好。有一回和他交谈,我说,年轻时,听过一首歌颂谢子长将军的陕北民歌,现在记不清了,想不到他脱口而出:
陕北游击队,
老谢总指挥。
打开安定城,
罪人放出监。
退到中山川,
见了刘志丹。
调来红三团,
进攻安定打六连。
镇压地主豪绅,
建设苏维埃!
我佩服刘兄超强的记忆力,更佩服他在耄耋之年,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这部二十万余言书稿《生命的足迹》。
我曾答应他的这部文集撰写序文。
取题为:追求者永远年轻!
曹谷溪与刘文章就《生命的足迹》亲切交谈 【静书 摄】
2022年6月26日
于延安虎头园
敢于诀别 勇于探索
——序思铸航小说《镜歌》
曹谷溪
与作者合影
辛丑年中秋节,恰逢世界和平日,于这一天读完了思铸航的《镜歌》,令我惊喜,令我欣慰,令我深思!
在此之前,我无法想象,一个十七岁的中学生,竟拥有如此深刻的人生思考和娴熟的艺术水平。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有无数的青年写作者。在此追求名利、物欲横流的世纪,他的笔下是一片净土。他敢于诀别,勇于探索,奋力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
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曾写过一首题为《声浪,在大山间滚动》的短诗。
冰川时代凝固的波涛,活了!
苏醒的大山深深地呼吸——
在早春寒月,一个深沉的呼吸,
就是一场:漫卷高原的
轩然大风!
这边风,把山上的黄土卷下山谷,
那边风,把峡谷里的枯草扬上天空……
鄂尔多斯草原,奔腾着受惊的马群,
解冻的黄河,簇拥着冰凌的洪峰!
树木,在摇曳、石头,在震颤
巨大的声浪在大山间滚动——
该死的,就死去!
该生的,就启生! (1983年于石咀驿至绥德途中)
《镜歌》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很难不让人想到“剑走偏锋”这个成语。作者并未采用平常的叙述方式,而是从“你走过一个个村庄”开始说起,“你”听到水声潺潺,又误以为那是一首歌,“你”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又为了自己来到这里而编造一个荒谬的理由:寻找“镜歌”。“你”更是在寻找过去:那个出车祸的朋友、童年的往事。
是的,历史老人从遥远走来,
向遥远走去……
他披挂着满身勋章,
却背着一个破烂的行囊,
撒一路坎坷,让后来者去思考。
“镜”是什么?
在古代官府衙门上,都是常常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以示官员的清白,公平、公正。而《镜歌》中的“镜”却比其更为神秘!有典可寻,有碑为证,它是思氏家族三代祖传的独家技艺。
《镜歌》读罢,始觉鼻尖冒汗,结尾最后一句实乃点睛之笔,戳破了读者的一切幻想,作者引导读者去主动寻找,去选择。这也引出一个具有哲学高度的命题:为了填补记忆的空白,我们是否应该去寻找即使不存在的事物?
作者彻底打消了“你”与“我”的界限,故意制造混乱,让读者分不清彼此。时空的秩序被打乱了,往日的回忆都具象化,那些印象中的人物的意识交织在一起,在融汇,世界坍缩成一个质点。真假对错不再重要,时间只是一个莫须有的概念,事情的真相在梦境的分崩离析中开始重构。
我曾说过,一个作家的作品,如若没有写出他对人生的、社会的、历史的独特的见解和感悟,那是一堆废纸。
《镜歌》将平常小说应有的情节刻意淡化成一首诗,穿插了千百年前的传说与神话,为全书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女孩眼睛失明,可其澄澈的目光能照见世人内心所有的龌龊;古老的思氏一族流传下鹅卵石、煤炭块磨制成的古镜;夏夜飘雪的梅花林,被白鹿吞掉的男人……
《镜歌》的作者没有拘泥于叙事和人物关系的交待,时空变幻,当下与远古,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我醒来时躺在地上,同事K蹲在我旁边,有些不耐烦,但总算是长呼一口气。我抢在他之前说:“有香皂吗?”他愣了一下,“你要洗手?”
我虚弱地点点头,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他随即端来一盆水,递给我一块黄澄澄的香皂,当我握着这块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固体浸入水中时,一个奇妙的景象窜进我的眼里:衣不蔽体的古希腊人民围成圈,手里举着火把,在神圣的祈祷后将火焰抛在家禽下方的木材上,顿时散发出陌生而诱人的香气来……染上水沙的香皂柔滑而冷漠,水从手背滑落到盆里经过短暂而必不可少的旅行,水滴声仿佛从古代的坟墓里传来……
小说中不时有优美的诗句喷涌而出,才情飞扬,如鬼如魂的歌声,天籁般冲撞肺腑。仿佛祭祀时的巫术礼乐,词章都沾染着梦般的呓语。
《镜歌》的作者思铸航是一位尚在西安一所中学就读的高三学子。我们之前未曾谋面,是一位友人向我推荐。我坐着读,趴着读,甚至躺着读,连读三遍,爱不释手。
我是一个年逾八十一岁的老人,有过五十多年文学创作、社科期刊编辑生涯,但遇见这样的作者,阅读这样的作品,实属首次。
《镜歌》中有这样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世界是一盘各自为营的盲棋,没人会在乎你,所有人都在下着自己的棋,很多人会因一步棋而踯躅不前,但也有人会放弃这盘棋。”这是多么珍贵、多么难得的见解!
“死亡”是《镜歌》中出现频率最高、议论最多的词汇。
……将死未死最令人生厌,再耐心的人都会失去对死亡的恐惧的。
你的死亡。你想那该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很轻的力道就能捅破,人也就从美梦的生命中醒过来了……
你说你发觉人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什么意义,而死亡与腐化是美丽的排比。
你曾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但从未深入思考,如今你深陷黑暗,与无窗无声的囹圄无异,只有思考死亡,才是黑暗的标配。
……
世界之事,实乃妙不可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手无寸铁”便直抵一位耄耋老人的心灵世界。多年前,我曾思考死亡,写过一首题为《致老妻和孩子们》的小诗:
对于我的死亡,
不要哭泣,不要悲伤;
我像一颗成熟的种子
从上帝的指缝滑落……
停止了呼吸,并非是停止了
生命的运动!
到我的墓地去看看吧,
坟头上的小草和野花
正吟唱这一首鲜活的
生命之歌。
而生命与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命题。
作者以史为镜,对当今世界的霸权政治和军火竞赛充满了忧虑。“镜子的碎片,像打碎的玻璃片一样刺人心痛”。
你自诩了解时代的幻灭,在回音密织成网的废墟里浅浅呼唤,不耐烦地扔下那块本该嵌在圆明园石柱上的大理石。那群人——有名无名的、九死不悔的魂灵,于尘埃弥漫梅雨弥漫中飘,若有从惊蛰到清明的挽歌,他们的石碑是否终将褪色?那又冷又黏湿的苔藓则终将枯萎?
注目《镜歌》中的文字,我的心中却冒出一个学者说的话来:“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怎么打,却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们用的武器,必然是石块和木棒!”
我没有那么悲观。
我在一首题为《第一万零一次希望》的短诗中,如是写来:
一盘无形的磨,
永无体止地旋转——
婴儿的产床,死者的墓碑……
像磨眼里跳动的豆粒
每个人,都将被它 磨得粉碎;
一条铁的定律,
既不可怕,又不可悲。
——最细微的分子
将重新组合。
生一万次!
死一万次!
第一万零一次希望,
就萌生在壮士的
墓穴。
有一回,我和自“法门寺”起家的文化学者韩金科从陕西省图书馆的大门前走过,仿佛被一种磁力所吸引,我俩不约而同地在罗丹铜像前驻足。老韩问我:“你想起什么?”我说这尊罗丹的雕塑取名为“思想者”,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他因痛苦而思考,思考又使他更痛苦!”老韩说:“命运使所有的思想者终生痛苦!”
这或许就是作者能悄无声息走进“思想者”的队列,又直撞进了一个老诗人内心深处的由头?
不可否认,新世纪的文学大旗,终究会扛在他们这一代的肩上,而他们也正在努力去学习如何扛好这面大旗。五四运动以来的写作者成千上万,他们无一不是为了寻找,从匍匐前行开始,有人闭上眼再也没有醒过来,有人站了起来,走在队伍最前列。作为静观文坛几十载的老者,我们应该也必须去鼓励他们,引导他们,但不能拘束他们,因为一缕自由的灵魂才是艺术的滥觞。
他们或许相较于社会、历史来说尚不够成熟,但他们的文字正是他们成长的声音。本书是沉重的,是瑰丽的,如一首史诗。这是一个青年作者对于世界的不同凡响的反思,宗教、民族、传说、生死,粉碎我们的常理,感知生命的灵动轻盈。千百年来,人们都在追回自己最深处的记忆,那是华夏民族的起点。
我们可以舍弃生命,因为寻找的力量犹如天际的星光。黄昏下大地吞吐的鼻息,将我们寻找的身影笼罩成不朽。
2021年10月2日
于谷溪书馆
倾诉的快乐
——序刘美华散文集《温暖窑洞我的家》
曹谷溪
2021年6月7日,《温暖窑洞我的家》作者刘美华在延安谷溪书馆与谷溪老人亲切交谈(静书摄)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的发生,必定有其特定的土壤。对于陕北而言,在整个中国民族文化构成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陕北与其说是一个地理名词,我宁愿将其视作一个文化符号,一个文化意义的代名词。
黄河,黄帝陵,长城,白城子,以至于黄土高原本身的形成过程,等等这些,告诉世界一件事情,陕北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关于在这块土地上曾发生的事,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为人们所淡忘,最终传下来的,多为人们更乐于接纳的某种更为表象的东西。比如“陕北民歌”“榆林小曲”“安塞腰鼓”,甚至于“米脂婆姨”等等这些陕北人引以为豪的,能够直观展现陕北特色的地方名片。但是,陕北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此。
在民族发展的进程中,陕北曾经历过无数次历史变迁浪潮的冲刷。潮起潮落,一次次阵痛之后,历史的印记一定会保留下来。在我的幼年时期,家乡流传着“八月十五杀鞑子”“蛮婆家出自横山黑木头川”等故事,鞑子为元代对蒙古人的称呼,“蛮婆家”则是来自南方。由于历史原因,陕北文化形成了南北交流和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绳结”特色。民族融合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野蛮还是文明,陕北长期处于战火和动荡之中。在此过程中,所发生的悲欢离合,可想而知。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了陕北特有的文化积淀与人文性格。早在七十年代,我曾以“海”作为意象背景,写过一首题为《啊,这个海》的抒情诗,将陕北高原的博大厚重与大海的宽阔汹涌作以类比,虽然引起很大的共鸣,但说实话,非常粗浅。真实的陕北,要比诗中的陕北更为丰富多彩。
我在陕北土生土长,但长期以来,对陕北的认知,一直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年轻时曾多次深入到绥米、神府等地,采集了大量的民歌素材,结识了很多的民间歌手,比如柴根、李治文、“六六旦”等人。在这个过程中,对我触动最大的,除了感受到这块土地的温度之外,更多的是她的深度,这种温度来源之深远,之恒久,以至于促使我数十年后,系统性地对陕北的文化有一个较为全面的梳理。
翻阅米脂婆姨刘美华女士的这本散文集,我很自然地就想到陕北的历史,陕北的文化,想到了陕北女子用以传递爱情的信物“红肚兜”,想到了“哭灵”的小媳妇,想到了渗透在陕北人生活中的,诸多极具地方特色的 “乡俗”以及他们的人生期盼和命运归宿。
我曾在延川有过较长的工作经历,有次下乡,看到几个婆姨聚在一起,她们正在议论一个刚过门的媳妇。大概的意思是说,媳妇刚过门,公公就死了,她先是逐一翻看死者里里外外的衣服,接着是放声大笑,夸赞家人:“可给老人穿戴好了”,然后才开始“哭灵”。说到最后,这群妇女均面显愧色,啧啧赞叹这位新媳妇如何贤良,如何聪慧。
这些被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一些有心人的眼里,往往能总结出很深的道理,这种理论化的总结,最终的追根溯源,还是跟“文化”有着必然的联系。而在“温暖窑洞”里所讲述的故事,正是对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或事的真实再现。故事里的人物命运,往往使人想到许多陕北民歌里的人物影像和生活场景。而作者所处的生活背景与传说中的陕北,大同小异。出生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家庭,围绕穷困和摆脱穷困,以及爱情婚姻家庭所引发的,一系列极其复杂的是非纠葛,在表面上看,貌似在陕北农村并不鲜见的事件,但透过事件表象,隐含的其实不就是米脂婆姨为了改变生活现状,挣脱家庭婚姻枷锁,追求个性解放的真实版本么?
提到米脂,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面如“米脂”的美女印像,而忽略了米脂婆姨其他更具魅力的特点。她们生来就聪慧,执着,柔情似水。在这方面,“温暖窑洞”有相当具体的描写,当然作者只是徐徐道来,并没有在这方面进行刻意的渲染。有道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点并不影响作品的可读性和感染力。在我看来,根据写作群体和阅读对象而言,如果所有的写作者都把文章作得天衣无缝,一个是不现实,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必要。将写作变成一种大众性的平常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天生丽质,又何必浓妆艳抹,素面朝天又何尝不可。
这本书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表述方式,其实就是作者本人所切身体验的真实故事,并通过写作这个途径宣泄出来。并且,其中传递出幽怨的成分居多。正如作者在清样修订过程中,让自己当教师的妹妹帮忙把把关,结果,第二天小外甥就把书稿退了回来:“我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的眼泪都快流完了……”陕西卫视《诉说》栏目组也曾就作者的纪实小说《被爱遗忘的女孩》做过新闻专访,并制作了专题片——《陕北婆姨》三个女人的故事。纵观全文,作者就是用陕北农村常见的,婆姨女子围在碾盘上相互倾诉,直至声泪俱下,仍觉意犹未尽。直到饭时,才抹着眼泪“快乐地”各自散去。
这一大堆的文字引申,我只想说明一个意思,在我们丰富多彩的生活中,蕴含着无数为人们所忽略的文化现象,这种现象往往又是有着深厚的文化历史渊源,在相当程度上,它不断暗示和强化着人们在伦理道德层面的行为和规范。文学作品也是一样,有相当一部分作者,他们出生于贫寒家庭,没有机会接受更多的专业训练,他们的创作往往基于一种生活记录和情绪的宣泄,不被太多的人关注。但是他们贴近生活,也热爱生活,他们是最普通,也是最广大劳动者中的一员,他们更能感知和体会普通人的情感世界和生存境遇,他们自始至终秉持代代相传的一种更为朴素、更为传统的生存价值观。所以,如果过分强调文学形式和内容“专业”化发展,也不免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其多样性、群众性和地域性等方面的积极成分。如同广为流传且深受群众喜爱的一些民间曲艺,它们的生命价值并非取决于精致,而是形式和内容更贴近生活,更贴近群众。
这位叫刘美华的米脂婆姨,在她还是一个女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大约是在二十多年前吧,由于河北诗人刘章推介,在创作方面给予她一定的支持,在此过程中,我陆陆续续编发了她的一些作品,但更多的时候,我鼓励她努力读书。由于作者本身的文化基础所限,她的创作之路尤为艰难。不想就这么磕磕绊绊二十多年下来,这位我很早就关注的业余作者,竟然有了《温暖窑洞我的家》这本二十多万字的散文集出版。
是怎样的理由,让这位只有小学文化的米脂姑娘,二十多年来在生活境遇长期处于“低谷”的情况下,将文学这个被许多人视为“神圣”的行当,作为自己生活中一项不可或缺的功课来做,这是否跟陕北的地域文化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不敢妄断。但是,陕北妇女那种与生俱来的极富想象力的,多愁善感的,色彩斑斓的思想情感,在作者的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正如作者所言:“用我手,写我心,精彩的世界,真实的生活,难言的往事,点滴的感动;入我眼,进我心,久久难以释怀,唯有写出来,才心安。”
透过作品,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作者本人坎坷跌宕的生活轨迹。她出生在农村家庭,很早就辍学,因为母亲生病,哥哥娶妻,家庭背负了沉重的债务,为了偿还债务,十五六岁正值花季,她就被迫嫁给一个没有念过书,并且年龄比她大很多的“老光棍”。虽然最终她离开了那个男人,结束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但接下来的路更不顺当。在陕北,对于妇女来说,一桩错误的婚姻足以毁掉女人的一生。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的处女作得以发表,在家里人惊异的眼神里,她似乎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一丝尊严。
我以为,作者的写作动机和写作行为,与其作品的审美价值相比,也许更为重要。反而言之,这种关注和思考当代妇女生存现状的行为本身,就理应得到社会的认同和推崇。在写作特色方面,我在文章的开篇就以“陕北地域文化”的形成为背景,做了相当的铺垫。作者以自身生活为背景,尽数陕北女子心路历程中暗含的悲喜情仇,这种毫无遮掩的诉说与宣泄,明显有别于其他通过匠心,精心雕琢的作品。这种真切、透彻、质朴的叙事方式,使文章更具立体的质感。给人一种更为直接,更为古朴,更为旷达的审美体验和视觉冲击。这一点也是文章最大的特点,值得充分予以肯定。
文章到此,但愿作者读到此文,能够感受到那种“倾诉的快乐!”同时也对读者朋友们在阅读过程中,有所指导。
2017年10月6日起抄于谷溪书馆
令人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的土地
——读陕北女作家魏常瑛长篇小说《大山深处》
曹谷溪
只有黄土和人的地方,叫陕北
干渴的灵魂,常常用黄土弥漫天空。
苦中作乐的陕北人,
爱是歌,恨亦是歌!
这是我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60年之后的感悟:陕北是一块令人振奋,令人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的土地。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新延安文艺丛书》“诗歌卷”的后记中,我写过这一段话。遗憾的是见书时却少了“令人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一句,其实,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一句。
有一年,女作家王安忆在陕北转了一圈之后对路遥说:陕
北这个地方的自然条件实在是太险恶了,简直无法想象那里的人是怎样得以生存!
路遥说:今生今世我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了,每看到干涸的土地上冒出一个草芽,开出一树桃花、杏花,我都会激动得泪流满面……
1985年,八旬高龄的女作家丁玲重上清凉山,眺望宝塔、延
河,激情如潮:
重上清凉山,
酸甜苦辣咸;
思来又想去,
还是延水甜。
陕北黄土高原,像一块巨大的磁铁,不管是到过这里和没有到过这里的人,无不为之神往为之激动。
不久前,中华灯谜协会邀请包括港台代表参加的全国百余
名灯谜学者和灯谜爱好者在绥德县城开会。我在会上说:对于
“灯谜”我研究甚少。几十年来,我和我的许多朋友一直在探索、研究“陕北之谜”。
为什么陕北的后生们熛悍耿直,姑娘们漂亮而灵秀?为什
么在那赤裸裸的山沟里总弥漫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化气息?为什么陕北这个地方地薄人穷,文化教育并不发达,冷不丁儿就冒出一个引人注目的诗人或者作家?…陕北确实是个大谜!
一说陕北,话头就长。还是回到女作家魏常瑛和她的《大山深处》吧。
魏常瑛是我相交多年文学的朋友。1981年夏天,我和贾平凹、和谷从延安北上榆林。途经绥德时,县文化馆刘汉腾先生给我们介绍了一位女作者。刘先生说:她叫魏常瑛,是六个女儿的母亲,朋友们戏称她是“女儿国的国王”。多年来一直坚持业余文学创作。我们都想见见这个女儿国的“国王”。大概是相识几年之后我问过她:怎生了那么多女儿?她说:三个是丈夫的前妻所生,自己生了三个。丈夫一心想要个儿子,生了这么多,他还要生。我说谁要谁去生,生孩子这个苦头我是吃够了!
记得她最早给我看的是一首小诗和一篇散文。为了鼓励她的创作热情,我将她的习作略作修改分别发表在《榆林报》和《延安文学》上。也许就是这样两篇小文的发表,使她一辈子跋涉在崎岖狭窄的文学小路上。我至今也说不清是帮了她的忙,还是苦害了她!
1987年夏季末,路遥在榆林写《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后,榆林地区文联主席霍如壁送他回西安,路过绥德,在女作家魏常瑛家吃过饭后合影留念。左二为路遥,右一为霍如壁,右三为魏常瑛,其它四人均为魏常瑛的女儿
整整二十年了,她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走得非常艰苦。除
自己在机关的本职工作外,上有老下有小,拖着沉重的家庭拖
累,她笔耕不辍,无怨无悔,先后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和纪实文学百万余言,在文学不容乐观的今天,尚能倾心完成这一部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大山深处》。其精神,其毅
力,确实令人钦佩!
魏常瑛从省城的大学毕业后,当过农村中学教师、公社干
部,以后又调到县委机关工作。现在县政协搞文史资料整理与
研究。所有这些经历,都为她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积累了非常丰
富的生活素材。特别是她对陕北民俗之熟谙,为其小说作品蒙
上了一层神秘的文化色彩。
这么说来,魏常瑛也是“陕北之谜”的探索者和研究者。
陕北黄土高原山大沟深,交通不便。由于一种实实在在的
闭塞,使原始的纯朴、古老的文化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保护
与此同时,野蛮和愚昧也在这块土地上形成了厚重的积淀。当
现代文明的潮流席卷这块古老的土地时,必然要发生巨大的冲撞和深远的震撼。女作家魏常瑛正是慧眼独具地在古老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撞中,平静地推出她熟悉的天涯县县长张为民,副县长赵文、孙虎;窑洞乐园女经理马玉玲,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生,以及县委郝书记,交通局长田又兴,乡党委书记王明山、诸飞,俊媳妇“崖画画”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物。
像一位陕北大嫂向您讲述娘家村里的人和事一样,娓娓道
来,情景交融。作者没有浅薄地对她笔下的人物表示爱憎,也
没有对小说人物之间的纠葛品头论足。这种平静而客观的描述,正像说笑话的人从来不笑一样,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小说中的“县长张为民葬父”就写得非常精彩。录堂的摆设,“午祭”、“道场”、“撒路灯”等传统祭奠礼仪的描写使读者身临其境,这种古老文化的深厚积淀实在令人惊叹。更重要的是作者在“张县长葬父”这一具体事件中,生动的细节描叙不仅使读者置身灵堂,而且一步步引人走进了这位七品父母官的内心世界。张县长给县委郝书记打了招呼“回家料理父亲的丧事”。县委书记同意了,他却没有回家,左臂上戴着黑纱,马不停蹄地到各乡镇视察工作,抽空又召开部局长座谈会,几乎让全世界人知道张县长老父病逝,自已还为改变山区贫困落后面貌公而忘私,鞠躬尽瘁;同时,他却悄悄地指派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生替他操办父亲的丧事。不仅扬了“孝子”的名,显了县长的贵,还收到了乡镇领导、县级机关干部送来的十多万元礼金。
掩卷静思,久久难止心灵的震颤!
大山深处”的人性张扬,善恶俱呈,以及古老文化的独特
韵致与现代文明的漫卷冲撞,都能予人以启迪,并由此而为大
山深处而灵魂激荡,隐隐作痛!
《大山深处》的人物很多,故事也很多,在这里不好一一点
评,还是让亲爱的朋友亲自到大山深处走一趟吧,也许,你的收获更将丰硕,你的感触更为深刻。
魏常瑛,女,1945年生,陕西省榆林市人,回乡知青,中共党员。当过教师、行政干部,在绥德县政协退休。共编辑巜绥德文史》等一百多万字。写小说、纪实文学、散文近二百万字。其中有长篇小说《大山深处》中短篇小说集《凡人的故事》纪实文学《无定河之歌》《滨河大道》等4部,散文《人生的河流》(与人合作)现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致家乡文友惠娟
关于柳青的谈话
惠娟,你好!
“文学是愚人的事业”。这是文学大师柳青的话。路遥说:“在陕西,读懂秦嶺的,只有那个叫柳青的陕北老汉”。其实,柳青的文艺理论不多,概括起来只有几句话。“六十年一个单元”和“三个学校”。所谓六十年一个单元,就是人活一辈子干一件事,要专心致志干一件事,千万不敢见异思迁。要像担着鳮蛋进城一样,一门心思地进城卖你的鸡蛋。千万不敢人家耍猴哩,你挤过去看热闹;人家打架哩,你跑过去看,谁有理,谁没理?
人家谁也敢碰你哩,你谁也不敢碰,一碰,就把你的鸡蛋全砸了。
什么是“三个学校?”
三个学校就是艺术的学校、生活的学校、政治的学校。因为你要当作家,搞文学艺术,所以你必须首先住“艺术的学校”进行美学训练,提高自己的美学素养,和审美水平;生活的学校住不透,你就无法从事文学创作,路遥,在他的矛盾文学奖感言中说:“人民生活的大树万古长青,我们栖息在它的枝头,自由地歌唱”;政治的学校好像很好理解,其实,许多作家並不懂政治。“方方们”自不必说,但是像路遥那样,在上一世纪七八十年代能夠清醒地洞察中国农村改革潮流,这就难能可贵了。他的《平凡的世界》,鼓舞亿万农村青年投身于改革开放的大潮之中!
文学问题,不是在一两次淡话能说清楚的问题,今天,我就说这些。供你参考。
清涧乡党 谷溪
雷加的启示
雷加是谁?一个作家,一个享誉全国的延安老作家。
在抗日战争艰苦岁月里,为了追求真理,他冒着生命危险,他冲破反动派的层层封锁,跋山涉水,奔赴延安。以后,他又带着延安的火种,延安的嘱托走向新的营地。
不久前,他的女儿刘甘栗,给我寄来他的七本著作。顿时,他的音容笑貌在眼前闪现。想他、念他,走近他的心灵世界,给人以人生之旅的启迪,给我辈前行而助力。
致雷加的女儿——刘甘栗
甘栗,你好!
雷加老师的大著 《水塔》《雷加家书》《阅读雷加》《四十年间——雷加回忆录》《时代歌者 纪念雷加》《白马雪山 碧罗雪山 四莽雪山》 《雷加文学谈话》共七册,昨天收到,非常高兴。
雷加老师在延安乃至陕北生活战斗多年,在延河之滨,在黄土高原的山川沟峁,留下了他深深的足迹。我与他相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叶,几乎半个世纪了,他的音容笑貌,还时不时萦绕在我的眼前。在延安杨嘉岭后山上,他领我寻找《新中华报》旧址,他告诉我,你的母亲曾在这个报社工作;在桥儿沟鲁艺旧址,他用地道的陕北方言和当地的老乡交谈。一句“拜识”,叫的老乡喜笑颜开;我陪着他参观、访问了当年在延安战斗生活过的地方;更有意义的是,我陪着他从延安岀发,经延川、清涧、绥德、米脂,一直到榆林。在绥德,他工作了很长时间,当地的许多人还知道当年的“布鲁、雷加”!
榆林,他除过参观访问外,还和当地的文艺、新闻工作者进行了广泛的接触和交流。记得,作家牧笛、胡广深、李德忠等人都写过他陕北之行的文章。
甘栗,你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他是一位优秀的人民作家!
他的生命,与党和人民的事业融为一体,他的精神,将永远鲜活在人民大众心中。
延安 谷溪
我见到的老作家——雷加
1984年8月,雷加在市场沟口散步 谷溪 摄
雷加同志是辽宁省丹东人,他是陕北人民较为熟悉的一位老作家。1938年3月,他怀着抗日救国、追求革命真理的满腔热情,从武汉来到革命圣地延安,这年8月,他参加抗战文艺工作团,渡过黄河,奔赴晋察冀和冀中抗日前线。在那刀光剑影、血火交织的日子里,他一手握枪,一手拿笔,坚持战地采访和战地写作。发表在《晋绥日报》上的报告文学《王冠上的宝石》,就是他镌刻在战场上的文字。
1939年3月,雷加同志从前线回到延安,并担任了延安文协秘书长。抗战前线的炮火,东北父老的呼喊……逼使他废寝忘食,奋笔疾书。有许多个星期天、他都没有时间去看望在《新中华报》搞编辑工作的妻子。在文协的土窑洞里,他连续撰写了小说《一支三八枪》《五大洲的帽子》,报告文学《妇女抗战进行曲》,散文特写《鸭绿江》和《敌后行》等数十篇文学作品。
1942年春,雷加同志积极响应党中央关于知识分子要到人民大众去的伟大召唤,和参加过“一二﹒九”学运的魏伯、30年代的“左联”作家庄启东同志,带着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给王震同志的介绍信,背着行李卷,从延安来到绥德。当时,王震驻绥德,习仲勋是这里的地委书记。他们对雷加同志的到来,自然十分欢迎和支持。为了让他熟悉陕北农村生活,地委先让他到米脂县杨家沟等农村去搞社会调查;以后还让他在绥德县党家沟、延家岔去做乡文书和乡指导员等工作。那时候,他经常穿着草鞋走村串户。至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绥德有一个布鲁、一个雷加。也许正是他有这一段陕北农村的生活,以后创作了《拦羊人》和《平常的故事》等具有强烈陕北农村气息和乡土风情的文学作品。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雷加同志随“东北干部队”,离开了他生活和战斗过八年之久的陕北高原。
全国解放后,雷加同志曾在东北担任过一个造纸厂的领导工作,以后一直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他的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我们的节日》,《潜力》三部曲(《春天来到鸭绿江》《站在最前列》和《蓝色的青冈林》),传记小说《海员朱宝庭》《匈捷访问记》,短篇小说集《青春的召唤》,散文特写集《五月的鲜花》和《从冰斗到大川》等。现在,他已经是六十六岁高龄的老人了,但仍然是一位文坛上十分活跃的老作家。据笔者的不完全统计,仅年内,他已在《当代》发了小说《足迹所到的地方》;在《长春》《北方文学》和《文艺报》上分别发了散文《天池散记》《这里没有春天》和《生活的海洋》;在《新文学史料》上发表了6万余字的文史资料《四十年代初延安文艺活动》,各种作品累计有10多万字。
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学事业,雷加同志几乎走遍了全中国。可是,他像远去的燕子一样,经常怀念着养育过中国革命的延安,怀念着陕北土窑洞、老南瓜和酸菜“钱钱饭”。1959年他回来过一次;今年7月下旬,他又一次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久别的“第二故乡”
我见到了雷加同志,是一位两鬓苍白但精力旺盛的老人。他的青春活力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真可谓壮志不减当年!他从西安到延安的当天中午,没有休息片刻,便伏在写字台上整理他在飞机上的笔记。我请他休息一下,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说:“可以,可以写一篇散文!”在我接待过 的文艺界的所有客人中,他是最难“对付”的一位。他为了重温40年代延安市民的生活情况,有三次以“休息”为名辞去司机和陪同人员,独自从凤凰饭店步行到市场沟居民中采访。还有一天下午,到吃饭时间了,我去餐厅,不见他。返身到住房中去找他,却见茶几上压着一张给我的纸条: “我去纪念馆抄资料,晚饭不必等我。”这怎么能行呢?那一天,延安正下着雨,饭店距纪念馆足有三里路。我赶快要了一部车去接他。可是,说什么也将他拉不回来,反被他“赶”了回去。他的吃苦精神,确实令人钦佩。为了找到当年文协的旧址,他冒着三十多度的炎热,两次爬上杨家岭的山坡;为了拍一张鲁艺旧址的照片,也是汗流浃背地在前后山坡,攀上攀下好几回。
雷加在延安街头采访。谷溪 摄
在我与雷加同志的接触中,感到他不仅能吃苦,肯思考,善观察,而且联系群众,深入采访的功夫更深。那天,我们从桥沟山上下来,见树荫下有一位老大爷和儿媳、孙女围着小石桌砸杏仁。雷加同志操着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说:“噢,拜识!咋做甚哩?”那位大爷见有客来,一边让座,一边撩起袄襟,擦了一下烟锅嘴,便双手把旱烟锅子给他递了过来" 。看见雷加同志与那位扛过半辈子长工的老汉促膝拉家常的亲热情景,有谁相信他俩是第一次见面呢?雷加同志与群众见面,都是一见如故。在延安,他先后找市民、小商贩、卖烧鸡的、推小磨的、商会会长等各阶层人物开过三个 座谈会,只要几分钟时间,他们便能敞怀交谈。难怪那位“土地革命”时期的女宣传员夸他还像当年的“老延安”!
1984年8月,谷溪陪同雷加(中)在米脂采访,右一为米脂县委书记李恩修
2011年9月5日,曹谷溪与许复强第一次见面
我是知青,曹谷溪是我的恩师
许复强
十年前,也就是现在的六月初,我创作的陕北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情感之恩——诱人的长辫子》一书完稿了,经中国文联出版社编审,同意出版,全国新华书店经销。
这时,我想请位名作家写序文,有人推荐一个北京作家。我立马与这个北京作家通电话,他说:“序文很难写,是个费神费力的体力活,非得看几遍才能写成……”我仔细听着,他最后跟我开价,很高!我是个生活不富裕的下岗职工,哪有那么多钱给他。我挂了电话,不再理他。
我很是苦恼,看过我的书稿朋友说:你这本书有着陕北老烟袋土疙瘩的味儿道,序文还是找个当地作家写为好。北京有些作家根本就不了解陕北农村的情况,有的连“洋芋蛋蛋"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让他们写序文,字里行间要是露出鸡鸭鱼肉味儿,那就把你辛辛苦苦写的这本书给糟蹋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过了几天,我拨通了延安市文联电话,对方是个青年人接的,我跟他说明打来电话的目的,他听了很高兴,也爽快:“我们文联有个曹谷溪,他是个大作家,大诗人,还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他跟你们许多知青都是朋友,你要让他写序文,真是找对人了,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你跟他说吧。”
我放下电话,连忙拨通曹谷溪的电话,通话间,我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入主话题,向他表明了我原是在延安县下坪公社插队的北京知青,写了一本陕北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请求您写序文,他说:“北京有那么多的名家,大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找到我这儿里来呢?”我借用那个青年人的话说:“您是陕北的大作家,大诗人,又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我这部反映陕北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您最有发言权!”
再我诚心诚意地的肯求下,曹谷溪最后说道:“九月三号我去北京参加‘歌剧白毛女上演六十周年学术研讨会’,到时一定安排见你。”
我如约地走进北京的一个宾馆里,敲开了曹谷溪的房门。看到他戴付宽边眼镜,穿着很讲究的背带裤,神态文雅地端坐在椅子上,像是等了我许久。凭我的直觉,他是一位文化底蕴深厚的学者,也是一个胸怀豁达的老人。我上前跟他握手自我介绍后,曹谷溪说:“坐,把书里的故事梗概和你创作过程给我讲讲。”我听到他这久违的陕北话,感到十分亲切,像见到多年前的老朋友一样,无拘无束的我,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他一边吸烟一边仔细听,还时时地提问。我用了两个多小时,讲完了书里的梗概和自己的创作过程。他起身对我只说了一句话:“你这本书的序文,我给你写。”他说这句话时,我注意到,语音不大,语气很重。
中午,我俩分手前,在一个不错的饭店里,曹谷溪点了几道菜,请我吃了一顿饭。
我把书稿给曹谷溪寄去了,一晃,十天,半月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也过去了。
我坐立不安,拿起电话与曹谷溪联系,询问序文写得怎么样了,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快了,曹老师写了五丶六千字。他给七十多个作家的作品写过序文,你这篇序文是最长的,现在正忙着修改呢。"
没过几 天,我收到曹谷溪老师用快递寄来的修改过的书稿和序文,以及曹谷溪老师亲自为《情感之恩一一诱人的长辫子》一书设计的封面和书眉,还有一封他亲笔写的热情洋溢的函件。
我阅读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序文和函件,细看了设计精致的封面与书眉,兴奋的心情与感激的心情交融在一起的我,久坐不动……
延安有位古稀老人,平时有着繁忙的社会活动和写作,为给我的书增光添彩,默默地耗费了两个多月的操劳与心血,也不图个回报。如果说他是个好人,不如说他是个好帮助人的人,更不如说他是个不以钱财论朋友,人格高尚的人。他就是有着大山一样胸怀的曹谷溪我的恩师。
(原延安县北京知青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