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主按：本文是今年参加重庆“全国批评家笔会”提供的论文，已经发表于《红岩·重庆评论》2017·1期，这里分四部分发出。谢谢重庆的朋友！

追寻文学批评的独立性

（一）

宋家宏

文学批评有无独立性，是它有无存在价值的基础。当前文学批评公信力丧失，是文学批评独立性丧失的外在表现。在上个世纪上半叶，文学批评的公信力很高，文学批评的独立性也很强。上个世纪下半叶，文学批评成为政治的附庸，完全丧失了独立性。八十年代文艺的春天到来，批评与创作一道获得了新的生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己的独立性，九十年代经济大潮涌起，文学批评的独立性又被裹协而去。长期以来，文学批评与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始终没有得到深入的思考与清理，随着社会和高等院校学术评价机制的固化，它的弊端也深刻地影响了文学批评独立性的存在。

因此，文学批评长期以来成为政治、经济、学术研究、文学创作的附庸，而我们说到文学批评独立性的时候，内心设定的是文学批评受制于政治、经济的左右，局限于文学批评与社会外部原因的分析，很少思考它与学术研究、文学创作的关系也是不正常的，在文学生态的内部关系上，文学批评也是附属性于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的。文学批评与上述四者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与它们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可分割，却又要建立自己的独立性，它行走在一条狭窄的路上，我们必须首先理清它与上述四者的关系，而后才能看出如何重建文学批评的独立性。

                        一，批评与政治

文学与政治密不可分，认为“文艺要脱离政治”，是一种错误的看法。在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两者中，文学批评与政治的关系更为紧密，而同时又要追求文学批评的独立性。文学批评不能成为政治的附庸，主要说的是不能成为为政治服务的工具，甚至政治家们进攻的武器，而不是说文学批评不要有政治思想和观念，相反，缺乏政治思想和社会理想的文学批评是没有深度和重量的文学批评。

有作为的文学批评家，都应该而且必须有自己的政治思想和社会理想，它成为自己观察社会、阅读文学作品的背景，融化在自己所写的批评文章中，在文学批评的文章中独立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社会理想，就是文学批评独立性的表现。

上个世纪后半叶的数十年间，文学批评成为政治的附庸，成为工具、武器，根据政治家们的喜好和需要来写评论文章，一声令下，无数被称为“文学批评”的文章就蜂拥而至，或围剿，或颂扬，被批评者毫无申辩、还手之力。某人某作被大报大刊“批评”之后，可能就成为灭顶之灾。一些本没有多少艺术价值的作品，没有多少艺术才华的作家，若政治需要，也可以在文学评论文章登峰造极的吹捧之下，让万人景仰。一些评论家所写的文章，发表、出版之时是大唱赞歌，可能两三个月之后，甚至一夜之间就发表完全相反的批判文章，没有原则、没有立场，视政治需要而为。正是这样的文学批评倒了文学与政治关系的胃口，相当一段时间“文学要脱离政治”成为很多人的共识，文学批评也要远离政治。

而有厚度有重量的文学批评是不可能脱离政治的，尤其是不可能脱离政治思想的。政治，是安排公共事务，解决不同社会阶层资源与利益分配，表达个人及所属集团利益和意愿的活动。政治思想就是人们在思考公共事务处利益分配所形成的观点、想法和见解。说到底，政治解决的是世俗社会的利益关系，它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密切相关，想完全超脱政治是不可能的，每一个人或隐或显也都要有他的政治思想。当前中国正处于深化改革激烈转型的过程之中，利益冲突非常激烈，也引起了思想界的激烈冲突。文学创作尤其是文学批评本不应该远离政治思想，文学评论家应以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观念去观察社会、品读作品，使文学界更热情地拥抱火热变革的中国大地。但是当前的创作和批评并非如此，而是淡然处之。

于是出现了中国作家不关心政治，没有明确的政治思想的状态。对什么是“老路”与“邪路”之外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如果没有政治理想为背景，这是不可能理解的。近十多年来，中国思想界激烈的左右之争，目前已经白热化了，迫在眉睫地涉及到了中国发展的未来走向，但是，中国作家、中国批评家少有人参与到这个争论中去，甚至对此不甚了然，往往还以嘲讽、轻曼的态度对待左右之争，故作清高地不参与、不了解。反映在文学创作中就是文学作品的社会影响力大大下降，他们不写老百姓关心的事，很少从当下的社会矛盾与冲突中去寻找创作的灵感；一些作品对历史和现实的解读是浅薄的，一些作家的作品与行为是自相矛盾的。而批评家们对这些现象视若无睹，自己也没有明确的价值判断标准。

反观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京派和左翼各有自己的政治理想、社会理想，都有自己鲜明的政治思想作为自己创作与评论的背景，茅盾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小说参与到社会思想的大讨论之中，表达自己的政治思想，他所评论和推崇的作品是与他的政治思想观点一致的。沈从文似乎是一个超脱世俗，远离现实政治的作家，他大多写的是浪漫主义的田园牧歌。但是，对沈从文稍有研究就可知道，他深受京派政治思想的影响，对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有深入的理解与接受，对现实政治似乎保持了一种清高的态度，不用文学去为之服务，但现实政治却是他作品中深刻的背景。田园牧歌是他用来改良社会、“洗刷人心”的武器，美化、诗化已成为过去的湘西田园生活，是以此和苦难的现实相对立。李健吾等批评家所写的文学批评文章，价值判断的标准也是以京派的政治思想为核心的。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政治思想，却同时拥有文学批评的独立性，这就是文学批评与政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