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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世界的想象力

(2015-04-14 15:43:56)
标签:

心理小说

性心理

细节

分类: 文学评论

博主按:北京一家刊物要转载胡性能的小说《电线上的风筝》,配一篇评论。我写后先发于这里。这篇小说很有特色,也是云南不多见的精致之作。

 

隐秘世界的想象力

——胡性能小说《电线上的风筝》探微    (附作品)

宋家宏

 

 相信具备基本阅读能力的读者都会知道,小说中的周树没有强暴女人,他却主动投案,如愿与偿地戴上了一副镀铬的手铐,而施暴者与受害人皆与周树毫无关系。小说家胡性能要借这一荒诞的故事表达什么呢?

 

一、

  胡性能的小说大多关注人性深处的疼痛与温暖,《电线上的风筝》(《绿洲》2013年第2期)也不例外,他挺进到人性深处深刻的疼痛部位,剖析人的深层意识,不为人知的性心理,说这是一篇纯粹的心理小说并不为过,他在探索人的隐秘世界。

 周树与他妻子孔令燕的体型反差实在太大,“周树对于孔令燕,就像是一只蜻蜓,以飞机的名誉,降落在本为空中客车准备的机场。甚至有人想象,如果在房事的过程中孔令燕突然站起身来,那么周树也许会象一只爬在墙上的壁虎。”不需要更多的解释,有着丰富想象力与卓越文字表现能力的作家胡性能用这两个轻松而幽默的比喻已经把这一对夫妻的种种难堪与无奈展示出来了。

当今世界,尤其在传统根基深厚的劳动者阶层,谁也无法逃脱男性优于女性的“菲勒斯中心主义”,周树却丧失了社会既定的男性权威性。尽管他是一位勤奋的先进工作者,年年要戴大红花的劳模,但是在公共空间的优秀并不能代替私人空间里全面丧失尊严的屈辱和压抑、焦虑。他被所有人鄙视——全面地鄙视,当然,最为鄙视他的是他的妻子孔令燕,这自有鄙视他的难以言说的道理,作家没有明写,但从他深夜的哀鸣和之后满身的伤痕即可知道。作为一个男人,当他内在地丧失了作为男性的尊严时,也就丧失了生命的意义,同时也就意味着丧失了世界给予他的一切。他把自卑和无助深深地压抑在意识深处,而成为一个典型的性压抑者。这篇小说最为成功之处即是罕见地深入剖析了这位性压抑者的心理。

 周树的屈辱和压抑要寻找本能的喷泄口,这是人性使然。本我的极度压抑使他渴望放纵,压抑越重,放纵的欲望越强。他在内心不知设想过多少种放纵的方式,他的想象力也因此而无比丰富,从他对警察兴奋而生动、细致的供述中即可知道。但是,瘦弱矮小的性压抑者周树却完全不可能拥有一次放纵的机会。一次偶然,他如同挂在电线上的风筝一样,俯视了包谷林中发生的一切。他如痴如醉地完成了一次本我的对象化,在别人的性行为中通过对象化完成了“菲勒斯中心主义”对他男性权威形象的塑造。镀铬的铮亮的手铐戴在周树腕上时,他的内心充满了骄傲,这比年年要获得的大红花戴在胸前还更令他骄傲,这是他从未有过的骄傲,这是他向世界宣告:在私密空间里他是一位英雄,你们所有的鄙视都见鬼去吧!

  还有比这更悲凉的故事吗?还有比这更惨淡的人生吗?还有比这更疼痛的心灵吗?小说读到这里时,我最担心的是作家让周树的妻子孔令燕出场,那就太残酷了!好在,胡性能以他一贯的风格,给卑微的周树留下了悲凉的温暖。

 

二、

  性,是人性之本源,是人的生活之根本。文学不可能回避写性,如何写性却是对一个作家才华与品位的考验。明清小说的性描写大多止于性行为的描写,肮脏而痛苦,作家一方面沉于其中又故作道德的贬斥,本能的驱使和宋明理学道统的强大压力,使作家们内心处于分裂状态,也就失去了对性的正常视野。这一传统有深厚的根基和漫长的时光。直到五四,人的发现才重新开始认识性,可是,如何写性?对中国作家来说仍然是一个没有真正解决的问题。从郁达夫到贾平凹,笔下的性仍然带有过于鲜明的旧文学色彩。也有想把性写得诗意昂然的,或侧面,或曲笔,或象征,常常又流于空灵进而空疏,需要太多的想象去补充,很多时候不知所云。性行为的描写尚且如此,描写性心理更为不易。五四以后直到今天,不少作家借助弗洛伊德理论解剖人的性心理,理论先导,笔下的人物与故事成为弗洛伊德理论的图解,加之弗氏理论本身即是解剖病态心理的,因此作家们借用过来也去描写变态心理。合理的,正常的,作为人之必然的性心理却反而被忽略了。即使如此,在中国现当代小说中,性的描写往往只是在某部作品中的一种点缀,成为某一人物生活的组成部分。把性心理描写作为一篇小说的意识结构核心,极为少见。

  这是胡性能小说《电线上的风筝》令我眼前一亮的重要原因。况且,他的描写正是我所希望见到的那样一种性描写。他在肯定人的正常性欲求,无论是周树还是留守女人,他们都有正常的合理的性欲望,作家对他们正常性欲求未能满足寄以深刻的同情。对他们性心理及行为的描写,很清晰,却又点到为止,含而不露。性心理仍然是中国小说常用的借助情节、场景、人物行为和对白来呈现,而非作家直接的剖析,其中细节描写起着重要作用。

  短篇小说是细节的艺术,成功的短篇小说都有令人过目难忘的细节。《电线上的风筝》同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描写,施暴者嘴角的黑痣、地上的两个烟头、女人感受到的抵在脖子上冰冷的金属、玉米地里那两个脚后跟蹬踏出来的泥坑。这些细节往往一石多鸟,起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还印照着人物的深层意识。地上的两个烟头不应是施暴者尤屠户所遗,泄欲之后,女人逃走,他不会再坐下来吸烟,他多少会有所恐惧,迅速离开现场应是他的本能选择。显然,烟头是周树所遗,否则他不会对烟的品牌及价格也一清二楚。读者从两支烟的漫长时光里却可以体会到周树这个性压抑者对本我对象化过程的细细品味,以致于他后来甚至可能相信了自己就是对女人的施暴者。那“抵在脖子上的冰冷的金属”,为女人迅速屈从于强暴者找到了理由,却不可能被高悬于空中的周树所看见,因此他没供述自己使用了刀,这又为强奸案的最后认定预留了空间。小说结束于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周树的命运并没有最终确定。留守女人故地重温,恍惚中再次见到那触目的黑痣,她是否是与之前的施暴者再续前缘?小说有意模糊了幻境与现实。这颗黑痣开启了小说人物命运的多种可能性。由此可见作家对细节处理的精心!

 说这篇小说是一篇性心理分析小说,还因为小说不仅呈现了主人公周树的性心理,还对另外两个相关人物留守女人和派出所栗所长也作了性心理的深入描写。留守女人惊恐中的迅速顺从,之后的羞涩、人前的倾诉,逐渐被引导出来的愤怒,以及事后的故地重温,作家丝丝入扣地展示了她压抑中得以释放、欲拒还求的性心理。栗所长破案的过程也是他性幻想的过程,风吹玉米叶片极有节奏的声音,两个脚后跟蹬踏出来的泥坑,女人肉色的短丝袜,圆润的脚背,一系列的具像组合在栗所长的脑海中完成了施暴者与受害人的真实情境。谁又能说栗所长没有沉醉其间呢?这样的性描写明确、清晰,却又含而不露,需要读者一定的想象力去补充。这是有品质的文学作品应有的性描写。

 

三、

  胡性能的小说如果用现实主义的要求来阅读,显然缺乏必要的现实的厚重感,他不依赖于深度剖析社会与历史内容,也不大关注现实中生活的苦难,即使是苦难的内容在他的笔下也会被轻轻带过。如《电线上的风筝》中留守女人的沉重生活与内心痛苦,若让一个更具现实主义文学精神的作家来写,当有更丰富的社会历史内容呈现,在胡性能的小说中,只成为其书写性心理的一个简略背景。他关注的是人的灵魂、意识、心理的开掘,作为个体的灵魂挣扎与苦难。他承续的是80年代中后期中国现代派文学、先锋小说的血脉,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更为接近。却又与那时过分注重形式探索的先锋文学有了明显的区别,他更注重小说叙事的完整性、描写中的写实技艺,这符合中国读者数千年培养起来的审美趣味。

 中国的现代主义小说走过了漫长而曲折的历程,五四时期既已萌芽,作为心理分析小说,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已经出现,新感觉派就是那时的先锋派,施蛰存的心理小说已经独树一帜。新感觉派却因战争的硝烟和之后的社会巨变,消逝于历史的波涛之中。之后的钱锺书、张爱玲注重乱世中人的生存状态,现代主义的内核用了写实主义的笔调,是现代主义文学中国化的成功范例。之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现代主义消失于中国大陆文学,路翎那样在现实主义文学基础上对人的内心世界作一些丰富性的突进也不能被容忍,更别说对人的性心理性意识作探索。80年代重新承续五四丰富的文学传统,现代派、先锋派再度登场,个体心灵深处的疼痛与挣扎再度成为小说描写的重要内容。但是,“形式革命”的过度张扬,背离了中国读者的审美趣味,也使得小说家们的人性探索,心灵呈现远离了读者。先锋作家们不得不转向,浪潮退去,现代主义小说的核心价值却未消失,一些作家在探索怎样与中国读者的审美趣味相融合。虽然这是钱锺书、张爱玲早已完成的事,如今却要重新开始。胡性能是承续这一探索并取得成功的作家之一。

《电线上的风筝》对性心理的探索与描写,对人性幽微之处的剖析,让人想到施蛰存小说以及张爱玲《金锁记》、《心经》等小说的承续与发扬。作家对性的压抑与放纵的深度剖析,描写的张驰有度,体现了作家在这一难以把握的领域不凡的才华,他的洞察力及书写能力展示出大的气象。小说隐含了现代小说的内在品质,又展现了作家扎实的写实功夫,在细节与场境、人物的描写中,完全可以用现实主义真实性的要求去审视,内在价值指向却是现代主义的。正如毕加索等现代主义的大画家都是具备扎实的写实功夫一样,我以为现代主义小说家也必须具备扎实的写实功夫,方能成就其小说的伟业。这一点对写给习惯了现实主义审美趣味的中国读者看尤其重要。

 

 

附小说原文

《绿洲》2013年第2期

                       电线上的风筝                                    

    胡性能

 

 

                                                          1

没有人知道,身材瘦小的周树为什么会娶牛高马大的孔令燕。也许是受制于各自体型的原因无法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最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只好走到一起了。丹城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他们在世纪酒店举行的婚礼,很久以后还成为这座城市的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人们觉得,这两个外形背道而驰的人中和以后,下一辈人可能会正常一些。当然,这只是人们善意的想法。

结婚好些年,一直没有孩子。对两人房事的设想,也让许多熟悉他们的丹城人乐此不疲。周树对于孔令燕,就像是一只蜻蜓,以飞机的名誉,降落在本为空中客车准备的机场。甚至有人想象,如果在房事的过程中孔令燕突然站起身来,那么周树也许会象一只爬在墙上的壁虎。

从后面看,周树象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发育的孩子。负责管理他身体的钟表出了问题,时针、分针和钞针同时卡住了,仿佛是在过去很久的某一天,他的身体就被定了型,而且从此之后不容篡改。但是,他的面孔却跟随着时间的大军一直前行,从来没有掉过队,所以一个陌生人走在他的身后,如果周树突然转过身来,长着一绺山羊胡须的沧桑面孔,往往会把后面的人吓一跳。

也有人觉得,周树之所以能娶到孔令燕,与他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关。他是丹城供电局的线路检修工,在一个号称电老虎的部门,收入自是不菲。更为关键的是,周树非常热爱他的工作,人们常常看到他挂在城市郊外的电线上,像去年秋天被谁丢弃的一架风筝。身体轻盈,身材的劣势在他的工作上奇迹般地转化为优势,所以,许多事情就非他莫属。比如下乡去检修高压线路,或者在城市的下水道里面游刃有余地处理电缆。周树因此成为丹城供电局的法定劳模,每年五一前夕,都要胸挂大红花,接受市里甚至省里的表彰。没有人会与他争这份荣誉,也没有人对他年复一年的劳模有什么意见。

何况,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样的荣誉能够抚平被妻子暴打带来的屈辱?周树也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的反抗几乎不起作用。孔令燕是汽车公司的修理工,时常穿一身油腻的工装,业余时间在工厂打篮球中锋,将球举在空中,喜欢在十二码附近转身,把几个防守她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感觉有万夫不挡之勇。

几年前,一部名叫《千万不要与陌生人说话》的电视剧突然火了,大家在对女主角的同情中,自然而然地想起周树来。没有任何悬念,如果周树与孔令燕之间发生家暴,谁是施暴者谁是受暴者一目了然。有时,在漆黑的深夜,周树家里会发出一声惨叫,但往往只叫一声,立即就揠旗息鼓,让许多好奇的耳朵意犹未尽。第二天早晨,当人们再次见到周树的时候,却看不出昨夜被施暴的任何痕迹,身上的衣裤遮蔽了一切,仿佛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不堪的夜里,两人的婚姻波澜不惊,一帆风顺。

局里的领导一直把周树当成宝贝,时代发展到今天,像他这样任劳任怨的人不多了,因而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周树略显笨拙地挂在电缆上时,供电局的领导就会委婉地向孔令燕表达他们的不满。事实上,早在两人结婚的时候,大家就不相信他们会白头携老。但奇怪的是,许多年过去了,两人歪歪扭扭的婚姻,却一直保持着怪异的一种平衡,沿续到今天。

 

                                                                         2

门被谁轻敲了两声。栗强刚摸到了一手好牌,心情不错,叫了一声进来!

黄昏时分,三江口派出所警务室的门洞被突然推开,屋子里喧嚣的声音停了下来,短暂的诧异带来的安静中,派出所所长栗强低下眼帘看了看走进来的人,随即又将目光搁在他手中的牌上。

进来的这个人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没有什么重量,像一个纸人,宽大的衣服套在人字形的衣架上面。屋子里的电灯瓦数不高,昏黄地悬置在几个人的头顶,加之不断从一张张嘴中喷吐出来的烟雾,让栗强所长手中的牌模糊不清。所以,他偶尔要抬高手臂,把牌凑近头顶的电灯,好把上面的花色看清。

人的身体是带有气场的,有些人重,有些人轻。眼下进来的这个人就显得轻,仿佛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生活在墙角。胆怯、猥琐、一辈子无足轻重。

说吧!有什么事?栗强所长将叼在嘴上的香烟从左嘴角一下挪到右嘴角,轻蔑地往面前的小圆桌上扔了一张梅花J,然后将手中的牌合拢在一起,并不看刚才从外面进来的这个人。

我来投案!来人说话的声音很轻,比从栗强所长嘴中吐出的烟还要轻,就像一个人睡梦中的呓语,犹疑、欲言又止。栗强转过头来,看见灯光下一张苍白的脸,漂白过一般。他注意到,前来投案自首的人只与坐着的他们一样高,毫无威胁,让人不由自主的轻视。栗强皱着眉头将纸烟从嘴上拿下,如果说刚进来的这个小个子男人是来报案他不会奇怪,投案就奇怪了,栗强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牌上。说吧,犯了什么事?他心不在焉地说。

小个子男人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今天下午,在,在镇外山上的一块玉米地里,我……

接着说!栗强所长似乎对小个子男人所说的事情感了兴趣,但依旧不去看他。看不看都不重要。对于一个面色苍白而又给人感觉没有重量的男人,即使是他现在手里提了一把血淋淋的刀,栗强都不会感到丁点的害怕。

今天下午,我在镇外的玉米地里,强奸了,一个女人,小个子男人嗫嚅着,烟雾中透出他渐渐变红的脸。

哦!栗强所长似乎有点好奇,他没有像其余三个人那样,转过头去看小个子男人,而是再一次把合在一起的牌,对着电灯打开。强奸?说说经过!栗强将嘴角一侧叼着的烟又换到了另一个嘴角,他开始有了兴趣。

今天下午,小个子男人说,我检修电线到了镇外的坡地,看到有个女人在玉米地里锄草,她很性感,挥动锄头的时候两只乳房在衣服里上窜下跳。还有,他弯腰的时候屁股圆润,我拚命控制自己,可是最后没有能控制往……

栗强所长终于再次转过头来,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睛闭着,打量着站在身旁的小个子男人。你好像不是镇上的人?栗强问。

县城供电所的,下来检查线路。小个子男人说,我身子轻,所以上线检查的事情全归我。

栗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想起来了,咋天县城供电所有几个人下来,傍晚的时候还有人来过派出所,说要请他们吃饭,但被栗强拒绝了。栗强这几天有点感冒,厌油,他想等自己身体康复几天,再接受邀请。

你把强奸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一遍!栗强所长不由分说,然后扯起有些沙哑的声音叫道:小李、小李!一个年纪轻轻的警察应声推门进来,栗强指着墙角的电脑桌对小李说,你做做笔录,就在这里。他似乎不想放弃打牌的娱乐,却又想听小个子男人是怎样强奸那个农妇的。栗强看了一眼投案的男子,总觉得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有一只老鼠,陷进了巨大的沙漏里。

我叫周树。周公的周,树木的树,很好记。但是这个名字好记的人声音却很小,不过听去上去却很清晰。一但回忆起自己做案的过程,周树象是换了一个人,口齿变得伶俐、从容、娓娓道来,极有条理,而且对作案前的心理、过程中的快慰以及事后心理的负担和压力都说得很细,工笔画的手法,包括他在强暴那个农妇时压断了几棵正在成长的玉米,他都说得清清楚楚,温故知新,事后他仿佛回忆过一百遍。但是正是因为细节过余真实,相反让栗强产生怀疑。他皱起眉头,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泛着油光的川字,根据从警多年的经验,栗强判断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男人在撒谎。不是他做的笔录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瘦人而单薄的身体在撒谎,何况一个男人强奸了一个女人,事后通常会惊慌失措逃之夭夭,谁还会在如此从容地停下来,象检查自己的战果那样,查看自己快乐时,压断的几株玉米。

究竟压断了几棵玉米?栗强出人意料地问。

五棵。小个子男人迟疑了一下,坚定地说。

就在周树陈述案情的时候,栗强所长一直在打牌,与其它几个人一样,他的耳朵变得越来越灵敏,听到让人激动的细节,栗强会停下牌来,表示没有听清楚,让周树再重复一次。烟雾中会传来笑声,他们打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那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感冒好象轻松了一些,栗强所长感觉到有一些饿了,他想打完牌后,要到镇口的香又来饭店煮碗面条。

那女的力气大得很,一直在挣扎。小个子周树的表述简直口若悬河,理直气壮,仿佛是在给打牌的几个人做报告。栗强又停了下来,把手中的牌合拢,回过头去看小个子男人,甚至还笑了一下,眼睛里面有了鼓励的内容。

周树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快乐中,他说,没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当她的衣服脱光以后,身子会如此的光滑,而且结实,身上有汗,不容易控制住,像一只巨大的泥鳅。但是当我抵进去时,她就停止了反抗,就象触电一样,她开始安静,后来就抖动起来,就象一只肥硕的电鳗那样不停地扭动身体,弄得我也没有坚持得太久。完事以后,她穿上衣服和裤子慌慌张张逃走了,锄玉米的锄头被我丢在了坡下,我还坐在坡埂上吸了两支烟,并把烟屁股按熄在一片南瓜叶上。

你抽的是什么烟?栗强所长出人意料地问。

红河。硬壳的,十块钱一包的。小个子男人说。

笔录结束。栗强的心情大好,他对小个子男人说,你今天先回去,拘留室里今天住不下人,要不,你明天晚上再来?

好的。周树嗫嚅着,迟疑着朝门外走去,这时栗强在他身后说,报假案是要受处罚的!栗强的声音听上去很冷,脸上有了因怀疑而迅速弥覆盖的一层霜。

负责进行笔录的警员小李没有反应过来,当小个子男人从屋子里消失以后,他有些迟疑地问栗强,他要是明晚不来,反悔了偷偷跑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你看他像强奸犯吗?栗强所长取下嘴上的烟屁股,把它摁灭在圆桌上的烟灰缸里。

 

                                                                   3

小镇三江口在上午9点左右仿佛休克掉,周末,派出所后面的小学校没有了往日朗朗的读书声。靖江县所辖的这个小镇位置偏僻,藏在乌蒙山巨大的皱褶里,平时很少有往来的行人,加之小镇附近村庄的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这座小镇已经长久没发生过刑事案了,平静得让栗强和他的警员很长一段时间无所事事。

昨晚喝了点酒,睡前又服下了两粒克感敏,轻微的安眠,栗强一夜都在飞翔。等他睁开眼睛,感冒症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射进来,在洁白的墙壁上,留下一条细长的光带。他点燃了一根烟,从烟雾里想起了那个小个子男人苍白失血的脸。充实的一天开始了。

县城供电所的检修队住在小镇另外一头的临江居。栗强所长带着所里的民警小李穿过整个小镇。五六个卖蔬菜的妇人蹲在街边,一张肉案懒洋洋地支在巨大的红色遮阳伞下面,赤裸着胳膊的屠夫尤四斜靠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又好象在缅怀曾经的温柔乡。见到栗强所长,尤四如同被打了强行针,来了精神,掏出烟来,想递给栗强。栗强冷漠地接了过来,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尤四热情的招呼。每一次见到尤四,栗强都会留意他嘴角的那颗黑痣,就象是一颗花椒籽。等走过尤四的肉摊,栗强笑了起来,他对民警小李说,昨晚来投案的,是尤四那还差不多,这小子一身欲望,看上去就像强奸犯!

临江居就修在镇口,河摊上垒起的建筑,公路以下是水泥柱子,看上去头重脚轻。天气已经开始变热,栗强所长坐在靠江边的窗口,江风有一阵没一阵,像一个垂死者的呼吸,河水的声音倒是清晰而又具体洗涮着耳鼓。

投案的小个子男人没在,队长在。他认识栗强,栗强却对他毫无印象,这让栗强所长的虚荣心得到轻微的抚摸。他仔细向队长打听了小个子男人的情况,队长说,哦,你要找的是周树,他娶了一个牛高马大的女人,经常被打。

听栗强说周树昨晚去派出所报案,又听栗强复述了简单的案情,队长哈哈大笑。他说,周树被人强奸还差不多。在队长的口中,小个子男人周树如果能够强奸人,就出息了,结婚十来年了,都没有播下种子,那么肥沃的一块土地,周树都没法耕种,队长用怀疑的声调说,我估计,周树在那个方面可能有问题,他那人,从小被女人欺负,身体的那个地方可能没有发育过。

昨晚还做了笔录,案发的经过讲得非常具体,栗强所长伸手接过队长递过来的烟说,笔录上面看不出破绽,如果不是见到了周树本人,不会觉得是报假案。

队长说,供电局过三八节,局里工会组织女职工外出旅游,都是周树陪她们去,安全,没有威胁性,女职工们都觉得他好使唤,没有人会不放心。他那样的男人,就是把他和女人关在一间屋子里,甚至你让他们睡在一张床上,你也坚信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栗强所长示意小李把昨晚做的笔录交给队长,队长接过来,猛地吸了两口烟,把烟屁股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从窗口弹了出去。在队长看笔录的时候,无所事事的栗强从临江居的门里,看到有两个穿裙子的年轻女人从屋外的阳光下走过,继而他又想到了那个看似没有重量的小个子男人周树,栗强摇了摇头,笑了。

队长非快看完了民警小李做的笔录,提出个问题:会不会是周树用刀威胁呢?他昨天下午到镇外去检修线路,随身带有电工刀……

笔录里面没有说用刀,栗强说,犯罪嫌疑人的供述里非常详细,没说用刀威胁,他只是说从身后抱住了女人,用胳膊勒住了受害人的脖子……

会不会是那女人的男人外出打工,自己也有那方面的需求,因此半推半就呢?队长又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递了一支给栗强说,现在农村的空巢家庭很多,留守妇女也有需求,碰到有人非礼,没准还暗自高兴呢!

栗强低下头来,在队长双手捧着的火苗中点燃了烟。你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栗强所长很舒服地身子靠在墙上说,笔录是投案人的一面之词,下午我们一起去查勘现场,那还要向受害者详细了解案发的经过,才能最后确定案件的性质。

 

                                                               4

镇外的坡地上种满了玉米,绿色的茎干上密布着大刀一样的叶片,山上的青纱帐,半腰深的玉米茁壮生长,弥漫着大地发情的气息。一条土路佩带一样斜挎过来,小个子男人周树停下脚步,他的背后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青色的果实藏在叶片中。在核桃树的上方,有高压电线笔直地穿过。

案发现场就在土路下面的玉米地里,台地,延伸到远处的地埂,一台又一台,奇异的几何板块,因种植了玉米而变得边缘模糊。就在下面,周树指着不远处的坡地说。但是路边的玉米地里,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

你带路!栗强的表情狐疑,离开临江居往镇外的坡地走来,他一直是这个表情。周树不像其它犯罪嫌疑人那样,在指认现场的时候戴着手铐,他像一只猴子一样,敏捷地从土路上跳入玉米地,双手不断拂开前面的玉米。

走了大约二十来米,突然的落差之后,是又一台玉米地,里面果真有可疑的迹象。一个春天收割后留下的麦草堆旁,有几株被压倒的玉米,栗强所长在倒伏的玉米旁蹲了下来,目光如炬,搜索着玉米地里可疑的蛛丝马迹。几天前下过大雨,玉米地还有轻微潮湿,泥地上有两个小坑,栗强所长判断是脚后跟不断用力蹬踏出来的,他凑近了细看,在这两个小坑的稍下方,还有两个模糊的脚掌印,甚至,他还可以从泥地上的纹路,看出脚掌用力时的轨迹。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暧昧过起来,他们轻声交谈,发表自己的见解,完全不顾当事人周树就站在现场。周树,你行啊!队长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光,看着手下这位貌不惊人的队员。

路边核桃树上歇息的蝉知乌知乌地鸣唱,声嘶力竭,仿佛要把不大的身躯融化为一个刺耳的音符。民警小李把手中的照相机对准案发现场,从各个角度拍摄,玉米地里的人都看见了,栗强所长面前的泥地上,有因人体的重量而压出来的隐约人形。模糊、奇异、激发想象。

不知道为什么,栗强所长总是觉得,昨天下午,小个子男人周树身体下面的女人,那个表面假意挣扎其实刻意迎合的女人会长得丰乳肥臀,厚实得就像,就像这块长满了玉米的台地。栗强伸出手来,摸了摸脚下的土地,柔软,能够感觉到地底下的隐约的水气。

现场很快就勘验完毕,还没遭到破坏,周边的景致与周树的供词高度吻合。想着昨天下午这里曾发生过的动人情景,栗强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想捕捉到一股曾经留存但现已消失的味道,然后抬眼望了泥地一侧的麦草堆。和眼前的泥地相比,麦草堆更像一张床塌,很多年以前,栗强还是乡村少年的时候,就曾在村外的麦草堆上,看见过有人野合。夜晚,月光如水,安静的大地上仿佛就只剩下两个轻喘的生命,是他们为栗强开启了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当年曾体验过的甜蜜和憧憬,一下子注入到栗强所长的心里。

玉米地里出现短暂的沉默,江水咆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栗强抬头望了望远处,突然说,作案后,你不是还坐在地埂边抽了两只烟?

台地的边缘,有石砌的保坎,栗强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一片枯萎的南瓜叶,叶片上面有两个立着的烟头,一同跟随查勘现场的民警小李机警地从背包里拿出镊子,小心把烟头夹了,凑在眼前仔细观看。是红河香牌烟,小李说着把烟蒂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

一只蟋蟀从石缝里跳了出来,伸着两只触须,试探着空气。有风吹过,玉米茎上大刀一样的叶片整齐地舞动起来,像划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栗强在这样的节奏中,仿佛看见了两只崩紧了往后用力蹬的腿。

小个子周树站在玉米地里,再次把他昨天下午作案的经过重复了一遍。被动的说书人,依旧保持着讲述的激情。他的语速有些快,内容与昨晚笔录的完全一致。所不同的是,周树在讲述的时候还铺之以手势,故地重游,意念中的温柔情景再次浮现,他讲得眉飞色舞,仿佛昨下午在此所做的,是一件极为崇高的事情,就象他作为劳模,巡回演讲时所作的报告。周树说,事后,当他心满意足坐在地埂边抽烟时,晕眩的女人苏醒了过来,她羞愧万端,低着头顺着石埂边迅速消失,慌慌张张,甚至遗忘了留在玉米地里的锄头。

栗强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低头望着站在面前的周树说,如果真是强奸,你麻烦了!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对眼前的小个子男人产生了同情。栗强小声对陪同前来勘查现场的队长说,要是那个女人本身也愿意,情况就会好得多,象是暗示队长让周树改口供。突然栗强告诉跟随他来的民警小李打电话给所里,要所里的人把村委会的人叫来。记好了,栗强在电话里叮嘱,让村主任把小组长也叫来,否则,不知道是谁家的玉米地。

离开现场的时候,栗强所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锄头呢?他问。周树用手指着石坎的下面。果真有周树供词笔录中所说的锄头。民警小李跳下去把它拿了上来,扛在肩上,土灰色的锄把上面,有两个地方特别光滑,伴随着锄头的晃动,偶尔有刺眼的阳光从锄锋上反射过来。

 

                                                               5

说是村庄,但小镇三江口附近的人家住得极为分散,斜坡地带,房屋的建筑依山势而建。栗强他们没有费多大周折就锁定了受害人。30多岁的女人,丰腴、健康,让人想起十月底垂悬在枝头的苹果。

提及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女人的脸变得通红,没有愤怒与委屈,更多的是羞涩。她低头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李子树下,阳光斜射下来,明亮而斑驳。女人的丈夫,外出打工已经好几年,只有前年冬天才回来过。她的两个孩子,天真无邪,在院子和屋子间窜进窜出。

仿佛是一次心平气和的家访。女人一开始并不愿意讲,矢口否认,她把一块劳动时擦汗的手帕,放在两手间绞紧放松,放松了又绞紧。栗强所长低下头去,目不转睛望着女人的脚。女人穿着一双黑绒面料的搭绊鞋,肉色的短丝袜,脚背圆润地鼓起,一时没有人说话,栗强有一些恍惚,他仿佛又看到了玉米地里,那两个脚后跟蹬踏出来的泥坑。

犯罪嫌疑人周树没有来,他不买栗强所长的情,一口咬定是强奸,不是通奸。通奸她就不会反抗了,周树振振有词。证据确凿,周树如愿以偿,戴上了一对镀铬的手铐,关在了派出所楼梯下面狭窄的拘禁室。

听得出来,女人对周树去报案有几分不快。在滇东北农村,发生男女间的事情,即使是女方感到无限快乐,但也会觉得吃了大亏。在栗强所长的循循善诱下,女人委屈和愤怒起来,开始讲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她从离开家门到地里锄草开始,讲到了他的公婆,又从公婆讲到了丈夫。女人的丈夫外出三年,只回来过一次,女人怀疑他在外面有了外遇,但苦于没有把柄。

老娘在屋里苦死苦活,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的话语中带了情绪。

但是在讲到昨天下午遭到强暴时,女人的口气缓和了下来,缓慢,沉醉中的回忆,羞涩、欲言又止,难以启齿中,有一种慢慢品尝的意思。她讲到了对方是一个武孔有力的男人,野蛮,在她的身后突然闪现,抱住了她,并且把手一下从衣服的下摆伸了进去,握住了……女人在经过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明白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若有所思的栗强总是觉得昨天下午的强暴现场,女人的挣扎姿式怪异,造成了有意迎合的客观效果。

那人身子高吗?栗强忍不住问了一句。

高!女人犹豫了一下说,和你差不多高。

和我坐着差不多,还是站着?

女人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说,当然是站着,而且看上去比你还结实。

突然,女人又对着栗强说,你不是说那人投案自守了吗?你没看他长多高?

当然看到啦,栗强说,我们这不来调查嘛,如果事实确凿,那肯定要判他个三五年。

得知强暴自己的男人去自首被关了起来,女人叹了一口气,她说,关得好,免得他出来又到处去欺负人!

这一天下午,栗强从女人的嘴中又听了一遍强暴的故事,事情的经过与周树的供词完全吻合,唯一的出入是受害人对施暴者的描绘。栗强断定,女人之所以要说强暴她的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其实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以表明,自己之所以被人强暴,完全是由于力有不逮,抗争了,挣扎了,但由于力气小,最终还是失守了。

 

                                                                   6

三江口派出所的栗强所长来家里了解情况的这天下午,女人想起了她遗失在包谷地里的锄头。重要的农具,丢掉以后不方便,趁着天光还早,女人径直向一公里外的包谷地走去。不知疲倦的蝉仍在鸣唱,空气中散发着隐约的腥味,让人的心中潮水泛滥。想到了那个强暴她的男人已经被投进牢里,女人感到了一丝惆怅和遗憾。

夏天的傍晚,太阳还老高,白昼显得过于漫长。女人来到玉米地,心事重重,她坐在昨天下午遭强暴的地方,有些恍惚。一旦隐没在这坡地上的青纱帐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不断拔高的玉米将她彻底遮挡。眼前这一大片绿色的植物,都出自于她的手,辛苦、孤独,无人理解。留守在家的女人,到了夏天,身体与这些植物一样悄无声息地膨胀。女人躺在了地埂边的麦草堆上,打开身体,又并拢,闭上了眼睛。阳光从清冽的天空照射下来,女人的脸鲜活而饱满。

昨天下午,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女人正在玉米地里锄草,若有所思的女人,机械地挥动着锄头,一下,又一下,声音从玉米秆的空隙间传了出去。突然,女听见玉米叶片被人拨开的声音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女人惊叫一声,心跳落在了地上,丢开了手中的锄头,感觉到了有冰冷的金属抵在脖子上。男人说,你只要不反抗,我就不伤害你,否则,给你破相。女人有些害怕,天空在旋转,她的身子发软,瘫倒在地上,压倒了几株成长中的玉米。当男人在她身上忙碌的时候,女人一直闭着眼睛,她愿意把那男人,想象成久未归家的丈夫,心中有些酸楚。有一会,她的灵魂远游,看见了山下宽阔的江水,正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河岸,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就是在这样的响声中,女人曾经偷偷地睁开过眼,紧张、短促而又模糊,但是她看见了,那个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嘴角有颗痣,随着身体的起伏,在她的眼前晃动,就像在漂浮在水中的一粒花椒籽。

都是昨天的事了。女人躺在麦草堆上,睁开眼睛往坡地上方眺望,她看不见坡地上面的那条土路,但却能看见土路边的那棵核桃树,以及从树上穿过的电线。昨天,事毕之后,男人仍就伏在她的身上,他疲惫至极,仿佛熟睡了过去。女人悄悄睁开眼睛,她看见了男人靠得很近的耳朵,耳朵边的头发,以及,他耳朵边垂悬着的架风筝。仰面朝天的女人,仿佛被谁窥破了隐私,她突然慌乱起来,把身上的男人掀在旁边,胡乱穿上衣裤。从玉米地里逃走的时候,女人又抬头望了望坡地上面的那棵核桃树,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核桃树上方的电线上,挂着一个检修电线的人,他在电线上望着下面的玉米地一动不动,女人羞愧万端,从玉米地里仓皇而逃,甚至,都忘记带回丢弃在地里的锄头。

四周安静极了,派出所的警官来家里了解情况的这天下午,女人在麦草堆上躺到黄昏,附近树上的知了叫了一天,已显疲态,断断续续的鸣叫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女人望着坡地上的那棵核桃树,昨天下午挂在高压电线上的那个人再没有出现。天空蔚蓝,深邃而有些虚弱。女人从麦草堆上爬了起来,低着头,像是在玉米地里寻找遗失的什么东西。后来,她缓慢在昨天下午曾经受强暴的地点躺了下来。女人双手打开,双足抵住地上的两个印坑,严丝合缝的位置,女人面带笑意地闭上了眼睛。西下的夕阳将大地照得一片通红,更晚一些的时候,女人在回忆中仿佛又听见玉米地里传来蟋蟋嗦嗦的声音,就像昨天下午听到的声音一样,玉米的叶片被人一片片拨开,当女人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一张脸,嘴角的那颗痣,因为近在咫尺,而让人触目惊心。

 

胡性能简介:男,1965年生,中国作协会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短篇小说集《在温暖中入眠》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之星文学丛书2004年卷;中篇小说集《有人回故乡》入选中国作家前沿文丛。获十届《十月》文学奖,云南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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