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毕业论文岂能废止

四川大学新闻系关于大学本科毕业论文的新闻，再度引发本科生毕业论文的存废之争，尽管四大新闻系重申不是废止而是改良，但许多网民们仍然呼吁废止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写作。取消本科生毕业论文的理由似乎有道理，比如，枪手代写、抄袭现象大量存在，学术研究与学生今后的工作无关等。

网上反对取消的声音很弱，有热心人统计过，取消派与反对取消派大约是8比2。我应属于反对取消派，也就是少数派，但理由与他们的表述有所不同。我不把学生的毕业论文定位在提出新观点、新角度、新材料上，这只有极少数学生可以做到，只把学生的毕业论文写作定位在更系统地了解某个课题，培养问题意识、训练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掌握论文写作的一般过程，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学生理性思维能力。

毕业论文取消派所说的枪手代写、抄袭现象，那是属于学术不端行为，是辅导和监管不力造成的，也是目前高校学术道德滑坡的影响，和本科生论文是否应该取消是两个问题，不具备因果联系。

如果教师从学生的读书笔记就开始指导和检查，从论文提纲就有指导，初稿、修改稿都认真对待，学生如何抄袭呢？我在原来的学校曾经作过一个省级课题，就是如何指导学生的毕业论文写作，读书笔记、提纲、初稿、定稿四步皆有目标预设及检查。当然，这要花教师许多时间和精力，教师自己也要有相应的学术研究能力。问题在于目前教师们是否还会用这么大的功夫去指导学生，带了硕士生就轻视了本科生，带了博士生就轻视了硕士生的现象在中国的大学里是一个普遍现象。还有，他们是否有时间和精力去指导本科生？有的老师研究生就带了数十名，并且跨了学科，恐怕研究生都带不过来，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记得自己的研究生的名字？那里还顾得了本科生！所以，本科毕业论文的写作存在与否不是价值问题，而是解决教师如何指导的问题。

同时，是学生是否重视的问题，有没有时间重视的问题。现在学生的本科已经读成了专科，——三年制的专科，四年级后基本是在外面找工作、考各种各样的试。有的学生甚至整个学期不到学校了。学校也因为“找工作难”，睁只眼闭只眼。长此以往，中国大学教育水平的滑坡是必然的。

至于学生将来是否从事学术研究也与写作毕业论文无关，本科的毕业论文写作目的不仅仅在于为学术研究服务，更重要的是培养学生的理性思维能力、培养问题意识。试问，作为一个知识者，谁不需要理性思维能力呢？哪个行业不需要问题意识呢？以目前我所从教的学校中文系来说，有的学生在校期间，不仅文学作品读得不够，有的甚至到大学四年级了，一篇论文也没有读过，考上研究生了，读过的理论文章都很少。理性思维能力从何谈起？

想起了我自己在北师大读书时的本科毕业论文写作。

我选的是民间文学方向，许钰先生指导。大约写了九个多月，那些日子十天半月就会去许先生家，在他那斗室里聊天、求教，许先生住平房，那屋极小，一床一桌一凳，桌还是张学生的课桌，头顶上都是书。我进去，许先生只好坐床上。现在还有几位本科生走得进老师的家呢？白发苍苍的许先生极厚道，学养深厚却著述不多，严谨得近于拘谨。我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他那总是微笑的面容至今还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虽然他已西去多年了。我与北师大民间文学教研室的老师们也建立了非常好的感情关系，边写论文边参与研究生们的教学活动。毕业时几位老师在我的纪念册上的留言，至今我仍然珍藏，记得钟敬文先生留的是：“劳民文艺堪千古，发彩扬辉靠吾辈。——送家宏同学南归”。他们对我回到云南从事中国民族民间文学的研究寄以厚望。我分回云南后，却落入一所师专，他们几位都曾来信表达“意想不到”，并安慰和鼓励我。毕业论文《民间爱情故事的起源及发展》写了大约一万四千多字，评审完之后，同学们都已经放松下来，准备离校了，突然，教研室主任陈子艾老师找到我，要我赶快修改、压缩论文，说要把这篇论文收到由钟先生主编的教研室的一本论文集中去，加上我的就五代同堂了。我好不高兴！陈老师并且详细地提出了她的修改意见。我永远记得那天为修改论文进图书馆的感觉，往阅览室里眼睛一扫，没发现一个我们77级的同学，过去这里几乎大多数是我们77级中文系的同学，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这里不属于我们了，多么熟悉而又多么地陌生，突然感到好伤感。孤独地在图书馆里改了几天论文，交给了陈老师。满以为会发表了，却又出了意外。不过文章还是发在了一家刊物上，并被收进了《中国民间文学源流新探》的论文集中。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指导毕业论文竟也有让学生答辩完后还让他们修改，推荐发表的事。去年、前年各有一个本科生，都是毕业了，我还在让人家改论文，前年毕业的杨国禹的发表于《云南文史研究》，去年毕业的陶仙的已经推荐出去待发表。今年毕业的硕士生杨陈刚也是答辩完后还让继续改，已经发表于《边疆文学·文艺评论》10期上。都不是交版面费的，而是要给稿费的。我不能接受“版面费”，我的文章至今没有交过任何版面费。做这些事时，我会想起北师大的老师们，想起那愉快的读书生活，感觉到毕业论文对我的潜在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