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不写诗评了，读诗也少。但本学期给本科生开了一门课《中国现当代名作欣赏》，要讲一些诗。布置了一个作业，为了让学生无法从网上扒些文字组合交差，（这是当前许多教师很头痛的事），我选了雷平阳的两首诗和樊忠慰的三首诗为评析对象，让学生做作业，选评一首或几首都行。之所以如此，一是在我看来，这几首诗好，足以和名作争锋，且风格各异，二是他俩都还没有名满天下，网上还没有太多的赏评文字。

    二百多份作业交上来，让我感慨良多。大多数人选了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好几位同学写道，他们读这首诗时“哭了”“泪流满面”。有的同学说，他们是在听了我的课和读了这首诗后，才真正理解了什么是“口语诗”，什么是“诗意”，为什么不要押韵、不讲节奏也是诗，全是叙述也是诗。对这首诗解读的想象也很丰富，有的看到了“人与动物的关系”“众生平等”，有的看到“对忠诚的残杀”，有位女生解读的是“痴情的悲剧”，有的看到“人性的丑恶”，有的看到“文革十年”，等等。樊忠慰的诗与雷平阳的这首诗全然不同，学生们对他诗中的孤独、焦渴解读很到位，对他文字的精美、诗意的美与善也都能理解。这让我很欣慰，为云南大学学生的理解与感悟能力欣慰，为好诗仍然在青年的心中能得到理解欣慰，诗心天然地与青年的心相通。课前，据我的了解，当前许多大学生已经不读诗了，不爱诗了，他们被当前诗坛大量的劣诗倒了胃口，认为新诗要么没诗意，要么读不懂，“读它干什么！”五花八门的“诗”让他们不知道诗该怎么写了。

    这让我再次想起一个古老的话题：什么是诗？隐喻和拒绝隐喻都有可能是诗，新体与旧体也都可能是诗，叙述与象征、口语与非口语……，各种各样的表达都可能出诗，关键在于是否抵达心灵，让人疼痛，让人咀嚼，让人回味。可是这么多年来，多少诗人在寻找表达，忘却了心灵，一些人为自己文字里表现出来的一点点聪明一点点幽默一点点别样的表达而兴奋异常。诗坛的喧嚣让许多评论家远离了诗评，你们不是爱骂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是这样一来，对当前诗歌的评介减少了，经典化的过程停止了，也让读者不知道有什么好诗出现。

    最近在媒体红起来的打工诗人郑小琼的诗，也证明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她的诗如果从文学贡献、新的表现手段等来看，什么也没有，但这是有疼痛感的诗，是写出了千百万打工仔、打工女心灵疼痛的诗，是直抵读者心灵的诗，是让善良的人读后会鼻梁发酸、眼眶涌动泪水的诗。她最近的一件事是拒绝了作家协会每月2000元工资的签约，而继续打工与写诗，她要让自己的诗歌来自现场的疼痛。

    想起了一位寻求女人“包养”的“诗人”，与郑小琼相比，灵魂的高下已经无需再言，诗艺的高下也无需再比较。还想起了另外一个号称“诗人”的裸体者苏某，他在一个诗歌朗诵会上突然以裸体出现，惊倒了场内人，他由此得名。他得的是诗名吗？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它要以诗意的语言直抵读者的心灵。因为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我们记住了“张三影”。被称为诗人，无论写了多少，总得有一句抵达读者的心灵吧？苏某（我还真没记住他的名字）无力以语言的艺术在读者与听者的心灵上留下印迹，却以他丑陋的裸体强制性地入侵、污染去听诗歌朗诵的人的眼睛，包括在场女性的眼睛，又要以“诗人”指称，其实，他不应被称为诗人，称为“裸人”更合适，因为他不是以诗句而是以自己的裸体被人知道的。

附：雷平阳、樊忠慰的诗

            《杀狗的过程》
　　                        雷平阳
　　这应该是杀狗的
　　惟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窜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他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在日照》
                                        雷平阳

    我住在大海上
　　每天，我都和大海一起，穿着一件
　　又宽又大的蓝衣裳，怀揣一座座
　　波涛加工厂，漫步在
　　蔚蓝色天空的广场。从来没有

    如此奢华过，洗一次脸
　　我用了一片汪洋

           《河流》

                               樊忠慰
            两条相交的河流
            像把弹弓，我使劲儿拉
            鱼射向江海
            鸟射向天空

            握住的河流
            不是时间的河流
            是江海与天空的疼痛

               《荒冢》

                                  樊忠慰

            我活着

            没有人爱

            死了

            该会碰见美女的魂

            隔世的美女

            趁天还没亮

            快带上你的枯骨

            跟我回家

                       《沙海》

                                 樊忠慰

            这无法游泳的海

            只能以驼铃解渴

            每一粒沙

            都是渴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