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光辉

邵顺文

走进皤滩古镇，我闻到了古镇上散发的纸的味道。仿佛那是悬挂在古镇门口与古街两侧的鲜艳的纸灯笼的味道，仿佛那是高举在酒铺庭前纸酒旗的味道，仿佛那是从古民居里散发出来的旧书香的味道。这些味道呼吸着我，我也呼吸着它们。它们像我灵魂的导师，搀着我疲惫而瘦弱的双臂，一步一步，走进古镇的深处。

吻着纸香，我与古镇上狭长的龙形街道相遇，我与古镇上的每一座古宅相逢，我还与古镇上每一片青石相知，与古镇上每一株小小的青苔相悉。古老的纸香，让我嗅见了古镇那颗死寂般燃烧的心。古老的纸香，也让我对古镇产生了深深的愧疚与歉意。我的脆弱，在古镇的苍凉与深邃里，竟恍如一滴水一般，柔软，轻盈，不堪一击。

街道右侧，两块最大的木牌匾，为古镇传统的工艺针刺无骨花灯做了简要注解。寥寥数语，看上去却有着磁一般的魔力。它指引着我走进这间小小的展厅，走进一个属于纸与光的璀璨世界。

针刺无骨花灯是传自盛唐，又名唐灯。在一片片小小的纸片上，用大小不一、粗细不一、形状不一的针，一点一点地刺出各种鲜活的图案，然后，再把这些纸片一片一片地缀接起来，就成了一盏一盏花灯。在风中，它们可以随风飘荡。想象着眼前一盏盏美艳的花灯，在夜色里追风飞扬的场景，我的心止不住一热。它们，会让我们的夜空变得多么璀璨夺目呀？即使孔明灯的制作人诸葛再世，怕也要对这样的绝美俯首称奇。

展厅里展出的无骨灯有荔枝灯、龙凤八卦灯、菊花灯、绣球灯、圆球灯、小宫灯等。工作人员告诉我，无骨灯有单灯，也有组灯。组灯的经典作品有长旗灯、古亭灯、牌坊灯、宝塔灯、财神灯、轿里狮子灯等。每一种灯的身后，都是一个神奇的故事与传说。就以荔枝灯来说，它形似荔枝，造型简约，但是，它的主人公却是大唐的贵妃杨玉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是杨贵妃的宠食，荔枝灯自然也是她的宫闺之物。遥想当年，她和唐玄宗在闺间卿卿我我，床第悬挂的应该就是这样一盏又一盏妖娆的、妩媚的、暧昧的荔枝灯吧？

每一盏灯都是柔和的，温馨如诗。在春天的花园里，你看到的各种颜色，在这个小小的展厅，一样可以看到。红灯，橙灯，黄灯，绿灯，青灯，蓝灯，紫灯，对了，这里还有黑色的灯。你可能很少看到黑色的花朵，所以，这黑灯应该是对春天花园的一种补注吧。这么想着，仿佛这些盏唐灯，并不是在向我们展示昔日繁华富贵人家的极致生活，而是在向我们展示一个我们没有看到过的春天，一个开放着各种色泽花朵，甚至还有黑色花朵的春天了。想着想着，我不禁凑近了它们，一盏，两盏，我闻到了春天的味道。那是青草萌芽的味道，那是蝴蝶翩跹的味道，那是梨花绽放的味道，那是蜜蜂造蜜的味道，那是河流复苏的味道，我沉浸在这想象的、却又无限接近的春天里，久久不愿离去。

水埠头，一个诗性的地方，也是一个诞生传奇的地方，我见到了唐灯的挖掘者李湘满先生。

他用双手向我演绎了繁杂的唐灯制作工艺。

制图、胶浆调配、灯纸制作、熨纸、剪样等13项流程，在我的脑海里，随着他的演示，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每道工艺都极其细致，单以刺绣这道工艺来说，要用到五枚大小不等的绣花针，在纸片上刺出各种花纹图案。而要刺出优美的图案，事先必须培训“持针”、“用针”等基本功。灯体组装好以后，再挂上流苏、珠子、饰花等各种配件，才是唐灯的成品。“一盏20厘米见方规格的灯就需要一个手艺人加班加点10多天才能完成”，李湘满说。

怪不得，每一盏灯看上去都是那么精致，那么迷人呢。原来它们竟是多少时光与汗水的结晶呀。

那些悬挂着各种饰物的唐灯，多么像一个个留着刘海的邻家姑娘？它们，又多么像春天的花园里，一朵一朵流光溢彩的花朵？以一张张小小的纸片，演绎的巅峰之美，让我的思想穿越了当代，穿越了现代，一步步地回到民国、清、明、元、宋，直到盛唐。彼时，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家室里，就是这些盏大大小小的无骨灯，照耀着，闪烁着，显示着，点缀着。无骨灯轻轻地摇曳，而他们的呼吸，也随着这无骨灯的摇曳而轻轻地浸入梦的深处……

离开古镇，我径直返回了仙居。我要用我手中的笔，书写一个关于唐灯的故事。那是一个和春天花园一样美好的故事。纸上的光辉，纸上的春天，纸上的流金岁月，将在我的春天花园里尽情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