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色卵石

邵顺文

神仙居，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所在呀？

从入口处进去，踏着长长的鹅卵石路，导游开始给我讲解这里的一山一水，一树一草，一瀑一石。一边听着她的讲解，我一边瞥着脚下的鹅卵石路。

卵石路崎岖，狭长，如同一条长长的巨蟒。铺在路两边的卵石，体型比较大，仿佛是两排守卫的军士。它们缄默，勤勉，专注，敬业，是这条路的基石，也是它的见证者。无数的时间，像水一样从它们的眼前流过，它们不为所动；无数的雪雨，打过它们的躯体，它们没有退缩；无数的风云，在它们的头顶飘过，它们没有去追逐。它们中的每一颗，都有一颗安定的心。这安定，让它们变得深沉，变得理智，变得聪睿，变得淡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它们是真正的践行者。在数以万计的人的脚下，它们从来不曾翻过身，可是，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超过了它们中任何一块所包容的沧桑与悠长。

在这两排卵石中间，摆放着的是一块又一块小小的卵石。有的有拳头那么大，有的有巴掌那么大，有的有并拢着的五个指尖那么大，有的有中指那么大，有的有拇指那么大，有的有掌心里的一颗痣那么大。它们的形状各异，有长方形的，有正方形的，有菱形的，有半圆形的，有椭圆形的，有圆形的，有梯形的，还有其他无法言语的形态。这些小小的卵石，何以如此打动我的眼睛？它们缤纷的色彩才是最让我难忘的所在。蓝色的，紫色的，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橙色的，各种颜色的卵石，它们的身上，反射着各种颜色的光芒。就在这些清晰的反光中，我看到了一张又一张人的脸，一个又一个人的眼睛，他们从遥远的时空走来，向我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神话或者传说，我从他们时而缓慢时而急迫的脚步中，感到了他们的忧伤与快乐，感到了他们的宁静与喧嚣，感到了他们的得意与无奈。

哪一块卵石，如此清晰地映照着昔日帝王的马头吟哦，也映照着他身边随行人员阿谀奉承的面孔？“洞天名山，屏蔽周围，而多神仙之宅”，这一番小小的感慨之后，往时的台州永安县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仙居”。想必，能够让他产生这样一个念头的日子，一定是一个心事纷扰的晴天吧？我望着脚下的卵石，它们中的每一块似乎都在折射着当年真宗游览脚下时的晴天丽日，一如今天。我从眼前的卵石中，看到了当时的蝶舞翩跹；我从眼前的卵石中，看到了当时的蜻蜓飘飞；我从眼前的卵石中，看到了当时的众花烂漫；我从眼前的卵石中，看到了当时的鸟俯蟋跃。

这些卵石中，还传来了什么？屏住呼吸，我听到了石头里传来的各种声音，那是时间流逝的“丝丝”声，那是千年前吴越大地刀剑相加的“当当”声，那是永安溪水流淌的“咕咕”声，那是吴时来读书时的“朗朗”声，那是“观音洞”里人们叩拜时心跳的“咚咚”声，那是“双峦架日”时太阳压着双峦的“啪啪”声、那是“天柱插空”时的“嗖嗖”声，那是“狮子峰”上狮子沉睡时发出的“哧哧”声……眼前这些玲珑小巧的卵石，不言，不语，不翻，不侧，不腾，不跃，静静地伫立着，但是我却从它们的静谧中听到了远古的风云，听到了大地上所有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原来，这每一枚小小的卵石，也都如我一般，有一颗小小的心，也都像我一样，用一颗小小的心去贮存着比自我更加广袤、博大、辽阔的世界呢。我款款地地蹲下身来，用自己的食指，轻轻地敲击它们中的一枚，两枚，直至无数枚，它们依旧缄默着。

无数人从我的身边经过。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乎要淹没了我，可是，我的想象依然在这卵石道上漂浮着，丝毫没有被呛被噎。踏着卵石，聆听着导游关于将军岩的讲解，我的脑海里，不禁闪现出一个威武、刚毅的将军的形象。他是哪朝人？他姓什名啥？他朝思暮想的恋人是谁？我不知道。或许，他是越王勾践，而他思念的，正是他的爱妻雅鱼；或许，他是著名的西楚霸王项羽，而他思念的正是他的爱妻虞姬；或许，他是汉元帝，而他思念的，正是出使匈奴的昭君。一块小小的卵石，倒映着将军的脸，棱角分明，骨骼清晰。我似乎看清了他映在卵石上的每一根睫毛，甚至我还听见了他思念的泪水滴落的声音。他思念的人，一定也是一位美丽、出众的非凡女子吧？

卵石依次落在了我的身后。而这些卵石所承载的故事与传说，却一直在我的身前等着我，它们在不远的前方呼唤着我，等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走近，去解读，去阐述。这就是神仙居，一条由卵石铺就的小径上，生长着各种各样情节不同、意味不一的故事与传说的地方。

太阳渐渐地斜了下去，仿佛一只有力的大手，正在用一枝巨大的竹竿款款放下一颗燃烧的心。神仙居，这一刻，你是一双巨大的手么？你能够托住我那颗炽热的心么？黄昏坠了下来，似乎从几十层楼顶漫不经心飘落下来的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