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永恒的几何。

    人生与时间平行，与空间交叉。

    你握过时间的手吗？她是温暖的，还是冰冷的？她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她是坚决的，还是暧昧的？她是光滑的，还是粗糙的？时间距离我们很近，但是我们却永不能抵达。她的皮肤，她的内心，她的心跳，犹如我们终生仰望的爱情。在无人可以摘取的玫瑰面前，谁不是单相思的承受者？我们听不到时间的呼吸，看不到时间的暗示，读不到时间的谶语。只能追赶时间，却永不能与其相逢，或者相握相拥。从生到死，我们都是在时间之外确定一个坐标作为自己的参照。一生中，如果能够抵达这个坐标，我们就不会遗憾，相反，我们只有在自己生命起起落落的抛物线上，镌刻自己长长的叹息。

    我的坐标在哪里呢？什么是她的横轴，什么又是她的纵轴？我要经过多久的跋涉才能从自己的原点抵达？

    空间是我们能够看到能够捉摸的。我们总是与空间中的某些东西相遇：微弱的风，爱人的声音，星月的光芒，记忆的底色。我们在空间中生活，目的是什么？应该就是追赶自己人生的坐标吧。说穿了，就是追赶自己的时间。可是自古到今，有多少人明白无垠的空间接受的是时间的引力，如果空间有内心，她的内心听从的正是时间的召唤呢？时间是空间的极地，是空间不能摆脱的向心所在。

    在空间中直立，当我们的视线与身体形成钝角，我们可以看得更高；当我们的视线与身体形成直角，我们可以看得更远；当我们的视线与身体形成锐角，我们可以看得更清。我们可以看山、看水、看云，什么时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什么时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什么时候“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这全靠个人的“悟”性了。山水只是人生几何学中的代表。它们代表的是立体，还是平面？它们是否还代表了现在或者遥远的过去与未来？

    谁可以让自己的视线与身体形成平角，谁又能让自己的视线与身体形成周角？眼睛无法抵达的地方，心灵可以触及。平角和周角让我们的世界更宽广。在钝角之外，我们可以看到头顶的星星，身后的月亮。我们还能看到什么？谈天的鸟，赏月的鱼，硬币的两面，统一与对立，过去与未来，思想与石头，静止与运动……钝角之外，我们终于明白，已知永远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未知的一切，占据着世界主要的比例。我们也终于明白真正的人生正如同几何中的椭圆，有着怎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况味：“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 ；“碧落静无云，秋空明有月” ；“永日萧然坐，澄心万虑忘”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在几何的大地上，我们永远不能抹去这些声音的回音。这些声音无所不在，像莫奈的睡莲绽放，像雷诺阿的浴女身上滴落的水珠，像塞尚的静物的光辉，像凡·高的橄榄树的色泽，像米勒的采石者的筋骨，或者如几何学上永恒的定理：毕达哥拉斯定理，欧几里德定理，斯图尔特定理：“他们活着为了吃饭，而我吃饭为了活着。”“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会了解我，会知道我的价值。”“一切原动者的光荣渗透了全宇宙，于是照耀此处多一些，彼处少一些。”“我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我只想过凡人的生活，只要求凡人的幸福。”沿着他们的声音寻找，我看到了亚里士多德，看到了布鲁诺，看到了但丁，看到了彼特拉克。他们似乎已经远去，但是又恍如就在眼前。他们是时间中的花朵，在笔直的时间的线条上，他们是闪耀的点。无论时间如何疾驰，都不能摆开他们力的芬芳。

    世界是永恒的几何，我的坐标，是为了证明我的存在，或者一个崭新的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