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等天晴】文学圈，点击加入

    他让我在他的按摩床趴下。我的脸正好竳在按摩槽里，像一口锅竳在灶台上。他说：“从现在起，你闭上眼睛，我的手会带你看清整个世界。”

    他的手在我的脊梁上移动，像一个探照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片刻，他停了下来。对我说：“你对自己的家牵挂太多，需要好好休养。”我说：“可是我的家庭并没有问题呀。”他笑了笑说：“你的脊柱告诉我答案。你身上的33块椎骨，就如同你家里的33个不同的角落一样。这根中轴，即平常所谓的脊梁骨，在你的体内，是分颈椎、胸椎、腰椎、骶椎、尾；在你的家庭，就是你的客厅、卧室、厨房、书屋、盥洗间等；在茫茫地球，它们是山脉、海洋、草原、盆地、河流等；而在浩渺宇宙，它们则是椭圆星系、旋涡星系、棒旋星系、透镜星系和不规则星系等。《淮南子·俶真训》指出：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你不知道不等于它不存在。大宇宙是宇宙，我们的身体也是一个宇宙。在我们的身体内，脊梁骨就是一个更小的宇宙。一切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一切。我为宇宙，宇宙为我。每个宇宙都与它相邻的大宇宙和小宇宙密切关联。小亦牵大，大亦关小。所以，你的家庭操劳才会在你的脊梁骨上留下疲惫。”我吃惊地抬了抬头，瞪大眼睛盯着他。盲人说：“你尽管闭上眼睛，我的手会带你看清整个世界。”

    他的手又在我的脊梁上移动，像一个探照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片刻，他又停了下来。对我说：“你对自己的故乡牵挂太多。这增加了你的疲惫。”我说：“我的故乡在几百里外，我几乎很少回去。哪里谈得上牵挂呢？”他笑了笑说：“虞舜孝感动天，老菜子戏彩娱亲，郯子鹿乳奉亲，仲由百里负米。或有啮指痛心、芦衣顺母、亲尝汤药、拾葚异器等等。你虽身不当时，但你心在孝道。孝从古有，如同汤汤水源。你乃文人，非介武夫。你从遥远的过去走来，性格里，吸附着过往时间的精髓，流淌着古老文字的馨香。可知古亦在今，今亦在古。古今相连，从不断流。过去虽然过去，但是过去并没有消逝，只是以另一种形态继续着存在。那形态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思想，可能是精神。就如同一条河的流水，可能归田野，可能归江湖，也可能归大海。物质不灭，精神不熄，时间不止。你既是现在，也是往昔。故虽然你身在这里，心却常常系着故乡。”我又吃惊地抬了抬头，瞪大眼睛盯着他。盲人还是说：“你尽管闭上眼睛，我的手会带你看清整个世界。”

    盲人接着说：“你对更远地方的某个女人牵挂更多。这是你今天趴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我说：“我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写作，其他并没有什么牵挂。”他说：“百病从情开始。叶法善的铁镜，鉴物如水。如果拿来照你，就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我不用镜子，也能略晓一二。《礼记》说：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今你所累，不为喜怒哀惧，不为恶欲，只为爱也。世上唯有此事，最消耗时间，也更能让人日渐虚弱，轻者茶饭不思，重者头轻脚重，咸酸甘苦辛，尽在其中。酸为肝，咸为肾，甘为脾，苦为心，辛为肺。能及五脏，何况脊梁？”

    我问他：“像我这样的情况，还能治好么？”

    他说：“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疾，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病难治也。而今你的情况，与扁鹊所说六不治距离尚远，故而大可不必担心。”

    我问他：“是否要经常来你处按摩才可以治疗我的脊梁？”

    他说：“我的手已经告诉你关于世界的道理。要自己健康，还得自己动手动脚。治好你的问题并不难，只要你手脚勤动，大脑勤用，就可以了。有空就到风中走走。风所以能从古代刮到现代，是因为其中有百鸟，有蝴蝶，有歌声，有故事，有展望。百鸟翅膀振动的时候，人会随之翩跹，进而舒筋活血；在风中听歌曲，就如同听自己身体的脉动，婉转悠扬，怡人心脾；在风中抬脚，身体里面的河流就会因而延长，人能够感到生命的激越与奔放。沐风，听风，舞风，与风聊天，无不可以修身养性，悦人襟怀。”

    我说：“风有许多种呢？东风在春天，南风在夏天，西风在秋天，北风在冬天。我应该走进哪种风呢？”

    他说：“无风也是风；软风烟示风向；轻风感觉有风；微风旌旗展开；和风吹起尘土；劲风小树摇摆；强风电线有声；疾风步行困难；大风折毁树枝；烈风小损房屋；狂风拔起树木；暴风损毁普遍；台风海浪滔天。你喜欢这样的风，还是内心的风呢？”

    我没有回答。我想到风中走走。看看我的故乡，看看比故乡更远的那个女人。有些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盲人按摩师】已经由中国作家协会官方网站中国作家网推荐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