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有个有意思的现象，曹雪芹似乎有一种“二房情结”——贾氏家族分荣国公、宁国公两支，宁国公居长，荣国公次之；然而小说的镜头，却始终对准二房荣国府，书中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荣国府内。

在荣国府中，贾母有两个儿子，贾赦居长，贾政次之。然而曹雪芹的笔墨似乎更钟情二房贾政。陪同史太君住在垂花门中路正房的，是次子贾政夫妇，而非长子贾赦。袭了爵的长子贾赦，另住在中路大门往东的另一座院落里。那里虽也“小巧别致”，却不似中路“轩峻壮丽”。

再看贾政这边，本来有珠、玉、环三个儿子，但在作者的安排下，长子贾珠早死，于是二爷贾宝玉理所当然成为众星捧月的核心人物。

此外，贾赦之子贾琏也是“二爷”，“琏二爷”。不过照甲戌本《石头记》记述，“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则贾琏分明是老大。老大为什么要称“二爷”呢？是不是按照“大排行”，跟那府的“珍大爷”一块排的呢？不过到了程甲本中，大概为了照应“琏二爷”的称呼，此处改作“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次名贾琏”；那么老大又是谁？书中竟无交待，也依然是缺憾。

除此而外，小说中还有不少“二爷”。如宁国府的家长贾敬也是二房，其兄贾敷早死，由贾敬袭了爵位，又传给儿子贾珍。再如贾府亲戚贾芸也行二，人称“芸二爷”或“廊上的二爷”。此外如贾蔷称“蔷二爷”；柳湘莲称“柳二爷”；连贾芸的泼皮邻居也行二——“醉金刚倪二”……书中“二爷”何其多也！

非但如此，就连王夫人在家时也行二，故刘姥姥说她是王家的“二小姐”，嫁给贾家二老爷贾政，又成了“二姑太太”了（第六回）。江南甄府派
人来送礼的那一回，贾母与甄府来人聊天，提到甄家的几位姑娘，贾母说：“你们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们才走的亲密。”（第五十五回）——原来甄家也有个得人缘的“二姑娘”。

此外，贾府中的风云人物王熙凤因嫁给琏二爷，也同样与“二”结缘，成了“琏二奶奶”。宝钗作为女孩儿，即便在家中不跟哥哥薛蟠排行，嫁给宝玉后，也自然成了“宝二奶奶”。——比较下来，只有贾府的“二姑娘”迎春相形见绌了。

其实，在曹家的家谱上，雪芹的曾祖父曹玺恰恰是长房；而雪芹的祖父曹寅、父亲曹颙，同样也都是长房。他自己若真如学者考证，是曹颙的遗腹子，则仍是独门长房无疑。——那么雪芹为什么不嫌重复，在书中安排了那么多“二爷”；还违背常理，将居长的贾赦驱之于荣府大门之外呢？

是受不肯出头、甘居老二的哲理左右，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避讳或苦衷？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作者有意混淆素材来源，避免知情者“对号入座”、按图索骥。这也正合作者自拟的“真事隐去，假语村言”创作原则。——小说就是小说，其创作自有规律，曹雪芹用他的创作实践，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本文节自拙作《物欲红楼梦》，略有删改。图片来自网上，谨致谢忱。插图：①北京大观园牌楼；②荣国府平面图；③贾政；④宝二爷；⑤琏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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