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见到了陈傻子。他从无锡来南京，给陈娘送一本美国人雷蒙德·卡佛写的，叫《大教堂》的书。

我认识陈傻子的时候，他叫陈锡民。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是无锡江南大学的体育老师，已经是很有名的诗人。我是江南书屋的图书管理员。

他在操场上上课。我到操场边等他，手里拿着刚写好的诗。

他让学生们自己跑步，跑过来，看我刚写的诗。

我们就站在操场边上的柳树的下面。我们一言不发。

他的脖子上挂着体育课上吹口令的哨子。

学生们跑了一圈，又到了我们的旁边。他把诗还给我。吹着哨子，又带着学生们跑步。

天黑了。我坐在江南书屋的灯下。

他来敲门。说要跟我谈诗。

我就住在书屋里。书屋中间是一排书架。书架外面售书，里面是书库。书堆的中间放了一张床。没办法坐两个人。

我们就到书屋外面的草坪上坐着。

他说，诗的句子要打人的眼睛。我只记得这一句。

那时我二十岁，写的不是诗，是风花雪月的碎语。然而我以为是诗。

又过了许久。他请我去了他的家。他的家在一条河的边上。房子在深的巷子的里面。

他又跟我谈诗。

再后来，江南大学的文浩科学馆举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

有许多他写的诗。

听过这场朗诵会之后不久，我就走了。去了南方。去打工和流浪。

前天，我再见到他，他已经改了名字，叫陈傻子。陈辞去了工作。在流浪。而我，不再流浪了。我有了工作。但是我已经二十年不写诗了。离开无锡，我就再也没写过一首诗。也许，我从来就不曾写过一首真正的诗。但我一样的热爱。

前天夜里，在南京一家十分偏僻的宾馆里，他像二十年前一样，跟我谈诗，读他刚写的诗。

凌晨一点，他送我到宾馆的楼下。说，又一次在一起，剖开胸来，谈心里的话。像过节一样。

我回去，继续读他的这首新写的诗。我读了好多遍。但是我无法评价。因为激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这首诗贴出来。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评价。诗是用来读的，不是被评价的。

 

<<我不仰望星空,我看一个个人>> 

陈傻子

 

仰望星空有什么用

星空又没有我的父母

没有种粮食给我吃的人

没有盖房子给我住的人

没有修马路给我走的人

没有理发的人

没有洗脚的人

没有打扫厕所的人

没有做小买卖的人

没有失业的人

没有一切有名有姓

要吃要喝的人

我不仰望星空

我看一个个人

看他们房子被拆了

人又怎么点火自焚了

看他们孩子长结石了

人又怎么被抓进去了

看他们进城上访

又怎么被精神病了

看他们在街头卖菜

又怎么被打得头破血流了

看他们躲猫猫死喝水死睡觉死

这个死那个死千奇百怪死

 

我有一双眼睛

除了见证我还能干什么

我看他们

也就是看我自己

他们是你你你

你你你又是我我我

就是这样的

老天爷

给了我们不大的眼睛

我们需要寻找

另一双被看的眼睛

并替他擦去泪水

作为一个人

和他站在一起

一介草民

无力改变世界

但我们可以相互看看 

只能这样

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