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五，请心一读了一首儿童诗，Is it robin o'clock?

诗人构思巧妙，以知更鸟的口吻，把青草、树叶、雪花都当做了时间单位。

我想起了我的beer o'clock。

beer o'clock，在英语里，相当于：“下班啦”，或者“喝酒时间到”。前几年，自英国回武汉，小区里有位加籍英国人M。有段时间，每天傍晚，是我们的beer o'clock。

M一脸黑色络腮胡，修剪得一丝不苟，混得很落魄，却极为健谈。我在伦敦都没见过爵士，在武汉居然碰上一个有爵士头衔的英国人。一般人的信用卡，头衔都是Mr.，M的信用卡和银行卡上，头衔赫然是Lord。

M只是继承了一个远房叔叔的头衔，毫无实际意义。偶尔，女王举办比较盛大的宴会，他会收到请帖。可惜M住在加拿大，当然也没钱回英国出席名流盛宴。

小区附近，有个枫叶国际学校。小区里住着大量加拿大人，每到傍晚或周末，便在小区的Jeep bar门口啸聚成群。这些加拿大人却格外冷落M。M只能跟中国人聊天。

M在一个科技公司工作。这公司，也只是图他个外国人长相，以充门面，一个月给他4千块，还不够他喝酒。M绘声绘色地吹牛，说有一次，他们公司卖了一套东欧某国的仪器，谎称他是那国的专家，专程来汉指导。于是M操着一口临时自编的斯拉夫语，背着手巡视一番，由自己人充翻译，像模像样。

M在我面前演示，讲着自编的某东欧语言，舌头谈得呼呼有声。M的确有语言天赋。他的正式职业，是业余音乐人。每天要弹钢琴4个小时，以保持状态。有时也端着个手风琴，和我在酒吧门口喝酒时，拉点儿小曲助兴。

M似乎无所不知，什么都能侃。工作亦清闲。偏偏我也是个杂家，闲人，任何话题都能略知一二。于是, 我们的beer o'clock谈资格外丰富。当时没读过Robin o'clock这首诗，不然，我们的时间单位也可称为：5点过青岛，差哈啤7点，8点过喜力。

有段时间，M和我算计，想把这个酒吧盘下来。无奈老板死活不肯。同时，因为要求店里开空调，M和酒吧女老板闹翻了。没地方喝酒，M只能到隔街的小饭馆，在饭馆生意最好时刻之前喝几瓶，再悻悻让位给鱼贯而入的食客。于是，beer o'clock里，我和M举着大玻璃瓶的哈啤，在一张大圆餐桌边上呆坐。电风扇呼呼作响，桌上的一次性塑料餐布，轻飘飘地卷起来，拂在M忿忿的脸上。

一天，已是beer o'clock，没见M，殊为少见。电话响起。M说，我在路边，看到一个人的车坏了，我在帮他修车呢。你帮我跟他翻译一下，是气缸的问题。我对汽车部件的英语全然不熟，每个词都要解释半天，很费劲。

过了许久，电话那头，一位本地人哀求道，谢谢你，帮我跟这个老外说一下，我还有急事要赶路，要他不要帮我修了，这车其实还能开，就是有点异响而已。过了一会儿，M兴致勃勃赶了过来，一手的油污，和酒友们谈了一晚上发动机原理。我兴味索然。

M工作的科技公司没再和他续约。M连4千块的工资都没了着落。去几家英语培训机构面试，但都无法保证他一天有4个小时的练琴时间。M只能晚上练琴，说只有那时才有灵感。签证即将到期，M爵士只得怅然回国。

beer o'clock里，我有幸听过他的演奏。连我这外行，都能看出M是在用生命弹琴，弹得腰间盘突出。M在加拿大有个乐队，自己是键盘手，写了不少歌曲。M喜滋滋地一一弹唱。可惜我听不懂，端着酒，百无聊赖。只记得他那只猫，蜷在一旁，斜斜地用眼睛瞥着，不屑一顾。

再也没在Jeep Bar见过M。我和另一酒友每到喝起青岛时，就会谈及M。M喜欢喝青岛，说中国的啤酒里，就青岛他喝了不上头。

酒友总是叹道，M，还真算个人才，可惜不能踏实下来做事，就是个吹吹，唉，只有养闲人的社会才供得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