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甘小草的竹竿》三篇
(2009-07-16 22: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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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洪卫小小说 |
多年以后,曹操果然做了宰相。许攸呢?在曹操手下做一个谋士。跟小时候一样,许攸还是称曹操为阿瞒。不光私下里这么叫,在许多公共场合下也这么叫。有一次,曹操为一件棘手的问题闹得焦头烂额,在相府开一个高级政治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曹操手下的重要官员,气氛十分严肃。这时,许攸走到曹操跟前,拍着曹操的胳膊说,阿瞒,你怎么这么笨呢,简直是一头猪,你只须这么做,准能解决问题。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很多人都面露不平之色。而曹操却哈哈大笑,没有丝毫不高兴。
谋士程昱来见曹操。程昱说,我听说,一个人的小名,只有在他未成年的时候才能使用,而这小名应该由他的父母长辈来称呼。许攸不过是您的一个同学,却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您的小名,无异于羞辱丞相。您为什么不怪罪于他呢?
曹操说,许攸不仅仅是我的同窗好友,而且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时候,我特别顽皮。有一次,我爬到树上去摘桑葚吃,一不小心,跌到树下的污水塘里,是许攸把我从塘里拉出来,救了我一条命。许攸对我有救命之恩,怎么能因为他叫我小名,就治罪于他呢?
程昱说,自三皇五帝,礼仪一直传到今天。您作为一国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许攸虽然跟您交谊深厚,但他依然只是您的一个下属而已,下属理所当然应该尊重上级,而不能因为救过您的命就可以随意冒犯您的威严。请丞相尽快制止他这种行为。
曹操说,一年有四个季节,四季有它不同的特点。每个人因为自己的生长环境不同而形成不同的习惯。许攸叫我的小名,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习惯而已,这丝毫不影响他给我带来有益的一面。我记得当年我与袁绍战于官渡,两军相持不下,当时,我的粮草只够维持三天,是许攸从袁绍那边来投奔我,给我出谋划策,才使我一鼓作气打败袁绍,统一了北方。如果当初没有许攸,我早已被袁绍所灭,就不会有我今天宰相的职位,更谈不上宰相的尊严。与许攸的功劳相比,他叫我的小名是多么不足一论呀!
程昱不再说什么,只好退出去。许褚张辽等一些武将也多次来找曹操,都被曹操一一劝退。
这一年,许都大旱,粮食歉收。曹操问许攸该怎么办。许攸说,一方面,老百姓没有粮食吃,另一方面,达官显贵的家里却用成堆的粮食酿酒,造成许多粮食浪费。当务之急,是制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曹操立刻传令,全城从即日起禁酒,违法乱令者斩。曹操还让许褚张辽等武将领兵昼夜巡城,如遇饮酒之人,就地正法。
晚上,曹操悄悄把许攸请进相府,说,别人不准饮酒,老同学例外,今日咱俩好好叙叙旧,一醉方休。
许攸点头,好,好,阿瞒,你想得真周到呀。
许攸晃晃摇摇离开相府,已是深夜,天空中一轮明月虚悬。许都城的街道清清白白。许攸伸伸胳膊,微风拂面,许攸关关节节都舒坦。
忽地,马蹄声疾。大将许褚奉丞相之命巡夜。
许褚令军校,将饮酒之人拿下。
许攸说,我跟阿瞒饮酒,何罪之有?
许褚手中长枪一抖,许攸象秋天的树叶,飘落在地上。
许攸的葬礼在一天清晨举行。全城的百姓都聚拢来争看这位据说是绝顶聪明的丞相的老同学。响器班在哀伤地吹打,城中最好的歌手在动情地唱着挽歌。曹丞相哭得最悲伤,几欲昏绝过去,旁边的侍从看他的嘴在不停嚅动着,终于努力听清他一遍遍念叨的是:今后谁还叫我阿瞒呀!
曹操被侍从强行拉出灵堂,文武也跟了出来。
最后走的是行军主簿杨修。
杨修拍了拍许攸的棺木,叹道,你是最聪明的人,也是最愚蠢的人。
杨修还说,丞相的话,你怎么能当真呢?
杨修说着,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
叶儿呀,你过来一下。秦皮说。女人知道他又要说事了,女人就倒一杯水,坐在床边。秦皮抓住女人的手,说,叶儿呀——目光里柔情似酒,醇厚。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五年级吧。我要到县里参加少儿故事比赛。先在班上讲,又在全校讲。老师同学们都说好,我的心里甜呀,得意呀。可是那天早上,我上学校。我总是第一个到校的。我是班长,我要开教室的门。可那天早上,我一进校门,就见你站在教室的门口,你穿着一件蓝花上衣,是不是?你眨着黑眼睛,说,你的故事讲得好哇,要是讲话的速度再慢一点儿就更好啦。我想了想,真是有点快了呢。我就调整了语速。结果到县里一讲,第一名,第一名啊!
女人说,喝水。秦皮就咕咚喝了一口水。喝了水,清了清嗓子,秦皮接着说。每说完一段,总要握着女人的手,摇。情真意切。
秦皮40岁,仍然爱喝酒。喝了醉,醉了爱说事。说风花雪月的事,对他的女人说。
叶儿呀,秦皮说,记不记得,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们到校园后面的响水河堤上散步?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好久。我说我没考好,你说你也没考好,作文还跑了题。你骗我呀。你的作文根本没跑题,得了个满分。跑题的作文能得满分吗?嗯?我们互相宽心,宽着宽着,我们的眼神就有点儿飘忽忽的。我们就拥抱了,我们就接吻了。我到现在也分不清是你先动的手,还是我先动的口。总之,我们都觉得语言是那么苍白无力,动作才最真实有效。那是我的初吻呀。麻麻的,咸咸的,多复杂的感觉呀。是这感觉不,叶儿?
对呀,麻麻的,咸咸的。女人说。
那咱们学着吻一个。秦皮着脸凑过来。女人有些犹豫,但还是闭着眼迎上去。
他妈的,找不着当初的感觉了。秦皮拍着脸,怅然若失,掉头睡去。
秦皮50岁,越发爱喝酒,三天两头地,醉握着女人的手,说风花雪月的事儿。
叶儿呀,你后来怎么就做医生了呢?而且还分在一个乡医院。那天晚上,我去看你,正好该你值班。真是个小医院,一晚上没一个病人。值班室也不大,一张帘子隔开来,外面是桌子,里面支一张小木床。我们先在外面说话。后半夜,有些冷,你就坐上了床,盖了被。你让我坐在外面,有病人喊一声。我坐了一会儿,撩起帘子,钻进被窝儿。被子小,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我们就抱在了一起。后来,我松了手,我解你的纽扣,你拉我的手,不让解。我甩开你的手,解!就解了。解开了,就成了一团火了。多旺的火呀,我快要熔化了呀……你说巧不巧,我们的事刚完,就有病人了。外面的门就被捶得咚咚响。你赶紧穿衣服。看完病回来,我们都乐坏了。原来,你从上到下,都穿着我的衣服。你说好不好玩?你说呀。
好玩。女人挤着笑容。
秦皮60岁了,仍然是酒不离口,醉眼迷蒙地对女人说事。女人真是好性子,仰着菊花状皱皱的脸儿,听。
有人对女人说,老醉鬼瞎绕绕,别睬他。
女人就笑,他高兴说,我也高兴听呢!
这一天,秦皮又跟一伙老朋友在外面耍闹。中午,聚在小酒馆喝酒。还没喝几杯,有人慌慌张张地来了,叫,秦皮,快回家!你女人喝醉了,躺在院子里,吐了一地。
秦皮扔了酒杯,跑到家里。女人已经被人扶在自家床上,歪着脖子,神志不清。
女人一把抓住秦皮的手臂,摇。
女人说,阿毛呀,你爱打架,成绩又最差,老师和同学都避着你,只有我喜欢你,跟你在一起玩。我考上了省城师范,家里没钱啊。你东跑西凑给我几百块钱,送我上了学。你什么也没考上,你就到省城做小工,挣的钱你舍不得花,给我买书、买衣服。我想好了,一毕业,就跟你结婚。可是,等我毕业后,你却瞒着我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并且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你说你配不上我,希望我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真心对我好的。我后来就找了秦皮。
女人摇着秦皮的手,说,阿毛呀,秦皮是个好人哪,对我也不错。可是他有一个毛病,爱喝酒。喝就喝呗,一喝就醉。醉就醉呗,可他爱说事。说就说呗,可尽说他以前的风花雪月的事。他把我当做他以前的恋人了呀。我每次强作笑容,心都要碎了,碎了呀。30年了,他讲了上百次了,我只好耐着性子听,我怕他不高兴呀。今天,他又出去喝酒了,一会儿回来,还得讲那些酸事儿,我真想拿胶布把他嘴粘上,粘上!
女人说,阿毛,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呀?为什么呀?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苦哇。呜呜!
秦皮木木地坐着,任女人的手在他的手臂上,一下下地击打。
秦皮的眼里汪着泪,秦皮说,小苏呀!
60岁的秦皮戒酒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每到黄昏,小街上会出现一对老人相拥的身影。
有人喊,秦皮,喝酒。
秦皮转身微笑,说,谢了。
那人又喊,这老东西,老了老了还浪漫了。
秦皮说,我们在恋爱呢。恋爱,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