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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民权

(2007-01-27 15:15:12)
分类: 我的小说
 
 
 

 瓜民权(修改稿)

 

 瓜民权死了。

这个消息是大毛讲给我的。大毛是我小时同村的伙伴,他来我工作的这个城市打工已有好些年了。

对于瓜民权的死,说老实话,我一点也不吃惊。死了,就没人把他当猴耍了。他不过是人们生活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笑料而已。大毛看出了我的冷漠,说,你不想知道瓜民权是咋个死的?他接下来的叙述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瓜民权不姓瓜,“瓜”在陕西话里是“傻”的意思。他本姓金,问起金民权,周围村子的男女老少都摇头,说,只知道个瓜民权。

少年时代的民权天资过人,六岁时就能熟练地背诵一百多首唐诗,两位数的加减算术不用笔,一口能报出结果。在学校,他每年都被评为三好生,他得的奖状把他娘屋子的土墙都糊满了。

  民权十七岁那一年,全国都在闹灾荒,饿死了不少人。

这一年,民权爹爬上三丈多高的榆树捋树叶吃,却很响地摔在地上。他爹很硬地叫了一声,就一声不吭了。

民权娘成了寡妇。

 灾荒,饥饿,还在继续蔓延。有人被饿死的消息像夏天的蚊子到处乱飞。

十七岁的民权在埋了他爹后,就穿上松松垮垮的军装来到贺兰山下,他成了一名工程兵。只他当兵的唯一目的是想混个肚子圆。工程兵成天都钻山洞,搬石头。跟下苦力的民工他娘的没啥区别。那时候,部队实行定量供应。他每天只能分到六两粮票。六两粮自己都吃不饱,每天还得从牙缝里挤下二两等到月底寄给老娘。

因为饥饿,他几次昏倒在工地,有一次还差点让石头给砸断脚趾。他腰间后来就时常挂了一个铁水壶,有了这个水壶,他就有了一丝底气,再饿,就咕咚咕咚地喝水,水是不要钱的。可那东西却是个添尻子的货色,一泡尿,就又饿了。

十七岁的民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甚至能听见了自己骨骼拔节的咯吱声。

他总是饿。他终于挺不住了。

一个没有月亮的晚秋的夜晚,他纵身越过了营地的围墙。

两米多高的围墙,在他看来就像条门槛,他几乎没费力气就翻了过去。

一想到即将到口的红薯,那丝丝的甘甜已蔓延到他的牙床。他无比痛苦地咽下已涌到嘴边的口水,向远处的一块红薯地走去……

 

   地中心,一个A形的茅草庵,豆苗一样的灯光无精打采地跳跃着。茅草庵口,竖着一把铁叉。那白生生的铁叉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一道道逼人的寒光。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明白,那是主人用来对付野猪和盗贼的。他突然觉得那冰凉的铁叉已架在他伸长的脖子上。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还在。这样想的时候,他的额头就湿漉漉的。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听见里面飘出死猪一样的呼噜声。他把手伸向腰间,摸出早已磨了几遍的尖刀。他的双手和尖刀在黑暗中做着亲密的合作。他把偷来的红薯塞进那个写着“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帆布口袋就得意洋洋地朝营地走去……

第一次的偷窃几乎是个完美的开始。

饥饿像一把尖刀,在以后的日子里,时常会抵住他的胸腔。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不断地翻越那道围墙。

后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腿越来越软了,那墙也似乎越来越高了。

可他每一次都能奇迹般地得手。

  谁会想到,那个下着秋雨的夜晚涂改了他的一生。

  那个夜晚,饥饿又一次袭击着他。他无可药救地又一次翻越了那道他曾数次翻越围墙。无边的黑暗中,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雨声淹没了脚步声,满世界就只剩下喧闹的雨声了。在雨声和黑暗的掩护下,民权很快就刨了一口袋红薯。可是,就在他从黑暗中站起来准备撤离时,“啪!”的一声,他被一截木棍准确无误地击中。他像一个装满红薯的麻袋,在黑暗中闷声倒下。

  民权被五花大绑在红薯地头的一棵白杨树上,他的脖子上缠着绿绿的红薯蔓,红薯蔓上还吊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薯,血红血红的颜色。一截木棍成两截。

民权伤痕累累地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黄昏。民权因私自外出受到处分。此后,民权就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说话有时也牛头不对马嘴,一会儿说月亮是块烙饼,一会儿又说牛粪像个蒸馍。

民权瓜了。瓜了的民权很快就被部队批准复员了。

民权回到老家不久,他娘就得了一种怪病,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不能下地走路。

  民权再也不能指望他娘了,他娘都那样了。

  民权成了叫花子。

成了叫花的民权每天都背上他娘给他缝的宽大粗布口袋挨家挨户地去要饭。满脸老叔老姨地叫个不停。他总是这么叫着,几十年一直都这么叫着。他这么叫着的时候,手中总揣着一个豁口的破瓷碗。这时候,大人就对孩子说,去,给瓜民权拿块馍去!有的还舀一勺稀饭倒在他早已迫不及待伸出的破碗里。有的把旧衣服,旧鞋旧袜子塞给他。小孩子一看见他,就急急跑回家关起门来。

 瓜民权挨家挨户要饭时,后面就会跟上一大帮鼻涕兮兮的孩子。

“瓜民权,瓜民权……”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喊叫着。有的还朝民权扔土疙瘩。土疙瘩雨点一样地落在民权的腿上,脖子上,光秃秃的头顶上。

对于这一切,瓜民权一点也不生气,他总是嘿嘿地傻笑着。为了哄孩子们高兴,他甚至学狗叫,驴叫,猫叫。

讨饭也不是没有风险的职业。有次,民权去一家要饭,突然就嗖地蹿出一条黑狗,一口就咬住他的裤腿,当主家闻声赶来时,民权爹呀娘呀地叫着躺在地上,血从他的裤腿里汩汩地往外流。那条闯了祸的狗还若无其事地在舔地上的鲜血。后来,主人把一撮狗毛烧成灰敷在他的伤口。

  民权一瘸一拐地离开村子的时候,我正背着书包去上学。

我看见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很害怕,他的牙很白,白得像死人的骨头。他的脸黑得和那烧糊的狗毛一个颜色。

 

瓜民权三十岁那一年被人打破了头,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黄土往伤口上一抹,就狗似的一颠一颠地逃出了村子。

他挨打是因为在接人家新媳妇递过来的馍块时连人家白生生的小手一同接过来了,而且,接过来了还不知道放手。

后来,有人就和瓜民权开玩笑,说,民权,给你娶个媳妇,咋样?他说:“地球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小芹不跟我跟谁去?”小芹是铁蛋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因为这句话,听说民权后来还挨过铁蛋几个响嘴巴。

    十多年后,民权娘六十多岁了,民权也四十多了。

谁会想到,四十多岁的民权突然就咽下东西了。他那多年没有来往的姐夫在别人的劝说下带他去医院做了CT,结果是胃癌。医生对他姐夫说,拉回去吧,没几个月了。

民权嘿嘿一笑,屁事没有一样。

民权越来越不行了,几乎只能靠一点稀汤维持。

老娘怎么办呢?民权想,他必须抓紧时间行动。这想好了,他就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把他娘换洗的衣服整好放在老娘的炕头,将复员证找出来,摸去上面的灰土,然后装进口袋。

一个秋日的上午,民权很早就来到国道312旁边,国道距离他们村只有两公里的路程。路的两边,庄稼人在锄田地里的杂草。民权蹲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发电厂的拉煤车一辆接一辆从他眼前急驶而过,发电厂是当地一家效益不错的单位。当拉煤车再次开过来时,他没有放过机会。他朝急驶的车扑了过去。

民警根据口袋里的退伍证找到民权村子的时候,人们才知道民权出事了。

民权娘由发电厂派人伺候,而且按月还能领到二百块的零花钱。可是不久,民权娘的眼睛就瞎实了。听说是因为流了太多的泪。

一个瓜子儿,活着也受罪,有啥好伤心的呢。村里人都这么说。

                    高涛06、8月于西安和平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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