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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世外桃源。

 

山西煤老板的婆姨，走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灰的手，拎着刚置办的“路易·威登”，在存有老泥的耳根，喷着“香奈尔五号”，黢黑的脸上，扑着高筋“富强粉”。她心中一片迷醉，怎么也合不拢那一口烟垢大龅牙。这条番邦大街，就是煤婆儿的世外桃源。

 

京师后海胡同里蹬三轮的板儿爷，晚巴晌儿收车后，在前门外廊房二条的小馆儿里，畅意地啃着羊蝎子（羊脊骨），慢慢咂吧着二嘚子（二锅头），微醺耳热，血通脉畅，身子骨儿发飘。这家回民小馆儿，就是板儿爷的世外桃源。

 

我的世外桃源在哪儿？

 

在大野地里。

 

为追寻它，连着好几年的年根儿大假，都是在异邦荒原里过的。且说2010那年。

 

蓝天白云，湖水无垠，满池的莲花，摇曳多姿，一直铺展到天的尽头。四野静寂，耳边，只有棹夫缓缓的操篙声、水禽幽幽的鸣叫声。独木舟在水面上无声地滑动，舟首轻轻地犁开如镜的湖面，涟漪向两边层层漫散。身后，两叶扁舟，如影随行，艄公艄婆，轻点篙，慢行桡。老夫仰在舟上，脚巴丫浸在水中，看这扑面而来的瑰丽景色，迷瞪瞪，美滋滋，大做“是耶非耶”之叹。

 

“一簑一笠一扁舟，一丈竿头一只钩；一水一拍似一唱，一翁独钓一江秋。”先人的这首佚名诗，恰是湖上老夫当时的写照。老夫的心，若比醉蟹。历经辛劳，终到此地，心绪飘上半云天中。老夫是伧荒之人，实在找不出雅词儿形容心境，只好借助粗俗比喻。后生平生头一遭扎进初恋女友白格森森怀间的那个销魂时刻，或勉强能与此时的老夫相提并论。

 

老夫躺在大自然美姝的怀中，就像被下了蒙汗药一样，脑中四白落地，一片苍茫，所能做的，就是让老阳儿熥在脸上，眼如老猫般瞇着打楞，嘴如狗窦般咧着呆笑。

 

说的神魔鬼道的，到底是哪儿？卖什么关子！啊你！

 

这是在南部非洲，博茨瓦纳境内的奥卡万戈三角洲（Okavango Delta）。多年前在道儿上，偶尔听人提及她的芳名，就一直惦记着。到地儿一看，方才知道，纵使尽极想象，也揣度不了她撩人风情之万一。

 

这块地界儿，真是个地理奇观。干的冒烟的大荒漠上，突然冒出个广漠无垠、水草丰美的内陆三角洲（号称世界第一，实际非洲行三，排在苏丹的尼罗河三角洲和马里的内尼日尔河三角洲之后）。安哥拉高原上，朝着东南方向，淌下一条奥卡万戈河，流进博茨瓦纳境内后，遇到一大块浅盆地，平展展，硬邦邦，方圆1万5千多平方公里，洋文把这种地貎称之为“pan”，这词儿又指平底锅，这块盆地就是大自然的平底锅，由此，又有人把它译为“土盘”。

 

奥卡万戈河的季节性泛滥，像乳汁一样，养育了这块生态独特的三角洲。每年一、二月间，充沛的夏季雨水令上游的河水猛涨，于是，它从安哥拉高原的源头，一泄而下，激流轰浪一个月，奔腾二千多里，裹胁着十几立方公里的滔天河水，冲进这个大土盘里，而平川旷野，让奥卡万戈河一下丢了方向，只好信马由缰，四野漫溢，一身的豪气和血脉全都消融在这块温柔乡里，再没力气流向大海。三到六月整整四个月，高原来水弥漫成一片汪洋，形成岛屿千计，水塘万数。而当地的高温，又让积水快速蒸发，升腾成云，云再成雨，降霖而下。在冬季六到八月的洪水季节，水面会比常年水面大出足足三倍。如此这般，大自然的和谐循环，让这块干旱荒原上的内陆三角洲变炫灵动，生机盎然，成为南部非洲、乃至世界最大的动物聚集地之一。

 

说到这，容老夫打个岔儿，“天问”几声。当年，天朝拍板修三峡大坝时，其对自然与环境的影响，到底知之多少？吾华有几个真正称职的环境专家？三峡大坝的长远利弊，有谁说的清楚？那些身为门外汉的中枢大八丈（俚：大人物）凭什么决定这天地大事？更滑天下大稽的是，这涉及子孙安危、沧海桑田的泼天议案，本应在人大里争吵个天崩地裂、辩论上累月经年才是。谁知，竟区区几天功夫，拍板定案了！2633个代表投票，反对票仅录177票！闻之，真让人仰天长叹，替这伙“公仆”汗颜。

 

长江为世界第三长河，吾华亿万生民的乳母。相比之下，奥卡万戈河微不足道，即便在南非，也只行三而已。即便如此，仅仅在几十年前，大学问们才初步揣清它对环境、生态的影响。邻国纳米比亚动过上游建坝的念头，而为保护三角洲的生态环境，遭到世界各方的压力，弄得纳国至今没敢下手。

 

就在两个月前（2012年8月），巴西联邦法院裁决，中止政府在亚马逊地区的贝洛蒙特大坝（Belo Monte dam）建设工程。贝坝若成，将排世界第三，居三峡大坝、巴西伊台普大坝（Itaipu dam）之后。几十年来，因严重缺电，巴西历届政府一直在打贝坝的主意，争吵不休，直到2005年才获得国会通过。可事儿没完，因贝坝要淹没5百平方公里的原始雨林，迁移一万多原住民，一直遭到来自全球的激烈反对。而在三峡，光移民，就生生搬走了一百好几十万乡土之民，百倍于巴西贝坝，一把薅掉人家祖辈扎在巴山蜀水间的千年老根儿。干脆是干脆，但这世上有条铁律，即历史老人火眼金睛，时候一到，总是要回过头来，清算老帐。上下千年，概无例外。

 

唉，对于咱们蚁民，还是那句老话：“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打回头，接着说这奥卡万戈三角洲。

 

游奥卡万戈三角洲，分奢游和俭游两种。最富古风的玩法，当是乘一叶扁舟，露宿荒岛，与自然为伍。《诗经》有句“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大学问说，这末尾一句，说的是“卸除我的忧愁”的意思。在奥卡万戈三角洲，舟行野宿，无忧无愁，玩儿的就是古人这意境。

 

奥卡万戈三角洲有种独特的独木舟，当地人叫“磨扣弱（mokoro），由香肠树或乌木树锛砍而成。三角洲水浅，用吃水浅的“磨扣弱”交通往来，十分便捷，除了艄公，只载两人。然而，将来，您若步老夫的后尘，怕只能在博物馆看到木制“磨扣弱”了，因为它伐自百年老树，成舟后仅能维持五年。为保护植被，博茨政府正用玻璃钢制的“磨扣弱”取而代之。

 

我这趟游，虽属驴行者的俭游，但因要露宿荒岛，加之赶上淡季，客栈竟号了三条“磨扣弱”伺候，三个艄公，一个伙夫。到渡口一瞧，吓我一跳，大有县太爷出巡、黄土垫道的动静。老夫当惯了蚁民，受用不起这等阵式。同车有对以色列的情儿，虽细皮嫩肉，仅一舟两包而已，只租了一只烧饭用的小煤气罐子，准备在荒岛中独自游荡三天。相比之下，老夫这堆东西，锅碗瓢勺、帐篷桌椅，多得需用一辆小拖车载着，三、四位艄公伙夫陪着宿营。这哪叫野游？在人家两口儿面前，臊得没脸活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有资格号称“驴友”。

 

老夫所乘“磨扣弱”的舟子兼向导名叫踢马，他家大姐另撑一条“磨扣弱”随行，负责运送给养。踢马大兄弟，穿得破衣拉撒，边幅不修，人如其名，个儿比马高，气象浑圆，全身上下，无一处棱角。三位艄公，他模样最壮，舟却走的最慢，不久，便远远地掉在后面。每隔半小时，他便将舟撑入齐腰深的荒草坡里，弃舟匆匆而去，消匿半袋烟的功夫，再匆匆折回，将舟复撑回水道。

 

刚开始，凭老夫过去的经验，一直猜测踢马大兄弟要给我来点鲜活节目，捧一窝刚孵出的雏鸟，拿一只非洲河龟之类，给远方来客开开眼。但，三番五次，踢马次次空手而归，老夫终于明白，踢马大兄弟定是在闹肚子，蹿鞭杆子（京俚：蹿稀）的干活。老夫实际，看踢马衣简衫易，不容片纸，不禁猜测这揩拭如何解决，草？水？手？

 

遇到水浅之处，常要涉水推舟而行。踢马大兄弟为人热情，全不见外，每有机会，便与老夫握手，搂住老夫肩头，以示博茨乡民的热情好客。老夫也是半条糙汉，习惯这种爷们儿间的示好之举。只是，好几回，踢马大兄弟提着裤子从草棵子里刚钻出来，便一把紧紧抓住老夫的手，上下摇动，弄得老夫手中，黏黏糊糊，似有非有，不禁直犯嘀咕。

 

坐在“磨扣弱”上，俯身在池中采撷一朵白莲，捧在鼻前，一股淡淡的馨香沁入心脾。忽然间，老夫明白一理儿，这满池的花，这踢马的手，香也，臭也，皆出自然。不正是老夫苦苦寻觅的归真返朴、摒弃清规、融山入水的世外桃源吗！

 

踢马大兄弟，你怎么看？

 

2012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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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这辆越野车来到渡口。这俩是来自以色列的一对情儿，全套装备，拿着GPS，玩的比老夫野多了，他俩只租了一个煤气罐，其他全部家什皆自备，准备在荒岛上过上三天。尤其那女子，细皮嫩肉的，身材高挑，像个模特。过这苦日子，眼皮都不带眨巴一下，一看就是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主儿（以色列年青人都当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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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拖车上的大都是老夫宿营的全套家什。跟人家两位轻车简装的水平一比，脸上挂不住，臊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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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磨扣弱”独木舟，由腊肠树或乌木大树锛砍而成。再过些年，就见不到啰，全换玻璃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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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船。除了那只蓝色小煤气罐、两黑色背包外，剩下都是老夫的给养。有点县太爷出巡的劲儿，让人受用不起。话又说回来，看人家安排的，即有野趣，又让人感到当爷般的舒适。可以想见，那奢侈玩法（几百至上千美刀一天）是什么阵式。国内那些只知道搂银子的同行，真该向非洲兄弟好好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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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公踢马大兄弟。那两口子，就是坐在这草上。老夫屁股底下，有个软垫，远处那位艄公正往上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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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阳儿倍儿毒，蚊子倍儿多，在柬埔寨暹粒摊儿上置办的丛林帽儿总算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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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两口儿就这一条“磨扣弱”。而我，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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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码头。手工砍出这么一条独木舟来，看来功夫不小。得用百年老树，成舟后只能维持五年。这是地道的非洲乌木，吾华家具商若见到这暴殓天物的动静，怕是眼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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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公踢马他大姐，舟上装的是一行人两天的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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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条装的是帐篷、桌椅、餐具之类，船头坐的那位是伙夫，专管这两天的餐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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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人家两口儿后面，老夫抬不起头来啊。人家那动静，才叫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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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卡万戈三角洲之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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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哪儿都是盛开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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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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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仰在舟上，大做“是耶非耶”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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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撑舟的背影，我趟水跟着，水浅处，常要涉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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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那位以色列姑娘，婷婷玉立，比模特还模特。人家就这么点行李，要在这荒岛上过上三天，与蚊虫动物为伍。舟子把他们搁这儿，三天后再来接，而我这儿，踢马他们一行一路陪着伺候，真让人抬不起头来，跟他们聊天时，直不好意思，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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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得脱成光屁溜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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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门开出的水道供行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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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的魁梧背影。他常常把舟撑上草坡，然后急匆匆地消失，估计蹿鞭杆子去了。让老夫坐在这里干等，喂大头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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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大兄弟常跟老夫示好。草丛里消失回来之后，常同老夫有握手、搂肩的亲热之举。弄得老夫直犯嘀咕。踢马大兄弟人高马大，这S扭的身段儿，很有芙蓉姐姐的范儿。我这舟上有软垫伺候，否则只能坐在干草之上，屁股搁成八瓣儿。人家那两口儿，虽细皮嫩肉，却不在乎坐在草棵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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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村子里，拉上艄公同去渡口。那位黄衣者便是踢马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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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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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这衫子，让老夫想起了小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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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车的女孩儿。做这头发的功夫，非同一般。别看这个荒野去处，姑娘的爱美之心，同巴黎上海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