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壮时，凡出远门，好走美利坚、欧罗巴，省心、安全、方便。出机场，号辆车，没头苍蝇般乱撞。七、八年前，在哥本哈根城，游人寥寥，正想给美人鱼揑张影，突然，打东边过来一队来自天朝的公仆，十好几口，张书记、李书记高声互称，行头统一，藏蓝西装，黑油革履，深黄表情。把老夫挤到一边，挨个儿与美人鱼合影。镜头前，全一姿势，扪美人鱼之乳而照，咧开龅牙幸福地笑，一水的色胚模样。老夫忍声呑气一边晾着，冒出一念头，与其看书记摸咂，不如去看河马配种。

 

踢马大兄弟，一路三遗矢，总算把老夫送上荒岛。

 

小小的宿营地，大树环绕，浓阴蔽地，光影斑剥，归鸟在梢头一片聒噪。这片地盘，估计是踢马他们村的飞地，别看常带外人来此扎寨，里里外外，看不见文明社会的丁点痕迹。

 

踢马的责任，水中撑船，岸上导游，兼打碎差，支帐篷，升篝火，帮厨烧水，搭桌摆椅。跑了几趟非洲，搭帐篷我已是熟手，没让踢马费神。而让人略有不安的是，踢马坚持为老夫铺床，用那双一路上处理后门、令人生疑的手，来回拍打着白白的枕头，好让老夫辛劳之后，有个蓬松而带有味道的夜晚。帐篷，防风防雨，防蚊防虫。门帘窗帘，一应俱全。拉开帐顶的天窗，夜晚可见星河残月，清晨可见梢间雀鸟。而让老夫犯嘀咕的是，若拉起窗帘困觉，闷的慌；而打开窗帘，睡到夜半，忽有喘气喷到脸上，一睁眼，看到的不是梦中佳人，是一拳之隔的纱窗外头，几双贼亮的三角眼正贪婪地同你对视。

 

没等归置完，踢马又没影了。只在此林中，草深不知处。闹得老夫心中发凉，一路上，踢马的鞭杆子蹿到这程度，换了江州牢子李逵，怕早已抡不动玄铁板斧，踢马大兄弟的腿，现在还不软成面条，还怎么带我在这大荒原中游荡？

 

当踢马再度现身，方知错怪大兄弟了。他确是在为五谷轮回之物劳神，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老夫。踢马脸上挂几分得意，将老夫引进一条鼪鼬之径，参观他刚为老夫布置好的解忧洞天。荒草丛中，踢马铲出一块平地，再掘一洞，洞上摆着一具铁架，铁架上摆了一白色马桶座垫，看来，投弹时，还得瞄准下面的洞口。坑边立一把锹，锹把上塞了卷手纸。踢马教我规矩，锹若竖在径口，意味厕中无人。若锹不在径口（因要执锹填埋遗物），则意味着本尊正在解忧洞天里运气发力，野屙荒溲，各界土地毛神，敬请回避。

 

按理，在这穷目千里看不到一根人毛儿的荒原中，若要方便，草棵子里一钻，乃属入境随俗之举，无可非议。让人猴蹲在这挖出的茅坑之上，已有脱裤子放屁之嫌。这还嫌不够，假眉三道地大老远地运来这简易马桶，让老夫轻解罗衫，酸文假醋地高高盘据在上，让远近兽族都能观摩到老夫高高在上的白花花的屁股。这动静，与吾华那帮官吏有神似之处，沐猴而冠，一幅“土鸡站在笤帚上，硬充大尾巴鹰”的画面。

 

踢马大兄弟不屑地看了一眼那卷手纸，拨弄一下周围的蒿草，告说，蒿比纸舒服。没错，按吾华草头大夫的名堂，蒿子后窍上一擦，必有去五痔，灭三虫、排毒美容、强肾生精之效。不过，说破大天，老夫也不敢贸然一试。记得那年在坦桑，司机马克在路边摘了片大圆叶子，绿中泛白，巴掌大小，状似蓖麻叶，马克煞有介事地吓唬我，千万不能用这叶子揩腚，否则有万蚁钻窍，千椒辣眼儿的恐怖感觉。他指天画地地说，亲眼见过一英国佬，从林子冲出来，裤子都顾上提，双手捂腚眼儿，尖声嘶叫着，一猛子跳进附近的大水泡子。而这大水泡子里，有几十头河马，咧着血盆大嘴，争着为他解除后顾之忧。

 

离我的营帐不远，也有个水塘，也住着成群的河马。看官您要以后也去非洲游荡，请务必记住：远离河马，千万别被它那小眼桶身的憨态所迷惑。非洲地面上，每年索取人命最多的兽族，并狮非豹非鳄鱼，而是这肥嘟嘟、食草为主的天蓬大元帅。河马乃为世上嘴巴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嘴开150度，咬合力一吨以上，您惹翻了它，它嘴巴“咔嚓”两下，眨巴眼之前，您还全须全尾。眨巴眼之后，您的上半截在路东，下半截在路西，元首在路南，脚丫没在路北，在天蓬大元帅的肚里当它的夜宵。

 

河马还有一绝，这胖墩儿肥成这模样，又生在酷暑之地，却忘了长汗腺。万般无奈，分泌出一种俗称为“河马汗”的红色黏液，味儿的厉害。大学问说，别看“河马汗”臭彻于外，防晒效果却奇佳，兼顾杀菌、驱虫。当下，吾华不少动物园为财路犯愁，弄出让游人摸老虎屁股敛钱的下作节目。何不用该楼些“河马汗”，装入水晶瓶中，冠以“贵妃玉液”的商标，供吾华嗜吃臭豆腐却怕太阳公公的丽人护肤之用，准保能赚出MM们LV袋中的银子来。

 

“河马”这词，古希腊人叫出来的。而古埃及人，更为形象，称其为“河猪”。其实，河马与马，风马牛不相及。而河马与猪、牛，却沾着亲，都属于偶蹄类。

 

既然提到牛，在博茨地面上，绕不过去，必须说上几句。

 

我这次野营的餐食，值得挑挑大拇哥。上路前，管事儿的问，晚餐想吃点啥，好叫后厨打理。老夫一点没磕巴，答曰“牛肉”。

 

博茨，盛产牛肉。那里地广人稀，川、苏两省大小的地面，人口却将就二百万，不及北京一区的民口，每平方公里叁活人，稀的跟冰岛一档次。而牛比人多，洋洋三百万头，见天成船成船地往欧洲运牛肉。别小看博茨，虽地处非洲腹地，土地贫瘠，人均国民收入却远在天朝之上。它趁三大产业，钻石，铜镍，大牛犍子。钻石，总有枯竭的一天。而牛，伴着博茨人从过去走到现在，还会走到将来，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这点，从博茨的国徽上一目了然。国徽设计的相当朴茁，挈领提纲地描述该国特点。当中一只非洲盾，盾中一具大牛头，昭示牛在博茨的至尊地位。盾左立一根象牙，宣示博茨大象成群。盾右竖一根黍子，告之当地民众的嚼谷。盾两边各扒了一头斑马，据说，它不仅指博茨的物种，还寓意黑白种族的和睦相处（博茨曾是英国殖民地）。当值总统本尊就是个博、英混血。盾下绶带上写着“pula”，土语“雨露”之意，博茨沙漠广袤，自然渴望风调雨顺。

 

2010年圣诞节那天，老夫从邻国纳米比亚首都温得和克街头租了辆黑车，拿了一纸只管七天的签证，义无反顾，奔了博茨瓦纳的奧卡万戈三角洲。八百公里，溜溜跑了一整天，把人差点颠散了架子。出发时，漆黑夜空，四野静寂，路上几乎见不到一辆车，司机把四轮驹子赶得跟旋风一般，大有“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的气势。我跟车夫比划，照这阵式，赶到三角洲吃夕食绰绰有富裕。司机嘴一撇，跟我比划，博茨那边，堵车堵的厉害。我直纳闷，荒郊野岭的，堵那门子车？

 

过了纳博边境，方才明白，堵路的，非车，非人，牛也。公路两边，全是散养的大犍子，不像在纳米，用护栏圈养，也不像在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由牧子放牧。博茨的公路边上，全是成群游荡的牛，横躺竖卧，悠哉悠哉，却鲜见有牛倌司牧。我住的那家小客栈，门前是条河。夕阳西下，群牛在头牛的带领下，排队泅水返村归圈。清晨，又踏着霞光，渡河回到牧场。在博茨，每一转身，你都能看到牛大将军的魁梧身躯。

 

夕阳西下，炊烟缭绕，伙夫忙碌着，沙拉红绿相间，咖啡溢出芳香，篝火上炖了一锅红烧牛肉，一锅各色蔬菜，可能看我来自东方，还特地煮出一锅米饭。看这可口的佳肴，老夫食指大动，不禁懊悔，没从镇里拎瓶葡萄美酒来这营地助兴。

 

入夜，孤月中天，星流斗转，四顾空灵。树间，鸟雀低声啁啾，觊觎着我们的残羹。近旁，鸣虫鼓臊。远处，河马闷吼。踢马大兄弟的帐篷里，鼾息如雷，透着生活简约之人的安适与满足。

 

我仰坐在帆布椅上，看瑶台银河，听荒原天籁，闻莲花暗香，以心，以身，去感受这自然幻境。恍然间，觉得那个红尘中的一切，如此遥远，如此微不足道。

 

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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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到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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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忙着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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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宿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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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么块小小的营地，收拾得一尘不染。估计是踢马他们村的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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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非洲去过几趟，野营不是头一回，搭帐篷已是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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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防风防雨，防蚊防虫，有门有窗，拉开天窗的帘布，可以看到星月雀鸟。踢马不顾一身土面儿，撅着屁股在本人的卧帐里打理，怎么也劝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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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大兄弟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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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要从大陆带过去，这水是配给我洗水洗脸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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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的大帐。地上那瓶水是我背上去的，后悔没拿瓶红葡萄酒来。这天，是圣诞节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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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的卧榻，踢马亲自给铺好的。那双一路处理后门的手！来来回回把白白的枕头拍松。睡觉不下窗帘，半夜一睁眼，面前不是梦中佳人，而是几头河马正睁着三角眼儿同你对视。在纳米比亚，老夫夜半听见过帐边路过的兽群。当时，老夫睡在车顶的帐篷里，司机睡在车旁，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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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负责生火。倍儿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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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堆火，从中午一直燃到晚上。一是做饭之用，二是熏蚊子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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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夫正在准备午餐，烧水冲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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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地方荒凉的厉害，感觉却跟皇帝老子似的，有伙夫，有导游，有艄公一路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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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水都要事先烧热了，才让老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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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准备午餐。这三位，两位艄公，一位伙夫。那位大婶是踢马他姐，负责撑船。奇怪的是，他们几位之间，一路上，互相未交一语，像石头般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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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这午餐，可谓丰盛。不管我怎么劝，他们一定要等我吃完，才肯动手吃剩饭，说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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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完后，他们才开始吃。而踢马他姐，要等男人们吃完了，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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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还负责打理我的解忧之所。这是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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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鼪鼬小径的尽头，草丛中铲出一块平地，掘一坑，放一架子，置一马桶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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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为他的杰作颇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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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蹲草棵子里挺好，非要老夫酸文假醋地盘踞在这白垫上面。投弹时，还得瞄准下面那个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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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这儿用功时，能看见兽族在远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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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厕中无人，若这锹没插在径口，说明本尊正在里面发力。踢马他们钻另外的小树木，绝不会用这只伪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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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专门介绍我用这蒿草揩拭。跟我在东北见过的一样，只知道用它熏蚊子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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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坐马桶上捏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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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功课，走回营地。若是起夜，说破大天，也不敢过来，怕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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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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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他姐忙乎一上午，席地而睡。她看来是编制外的，自带帐篷和口粮，也没人帮她搭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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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后，自己搭起了这个小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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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一丝睡意没有，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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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附近是个大水塘，里面全是河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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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一吆喝，河马全探出头来，向他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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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老少，河马是母系社会，这群由祖母当家。公河马可怜巴巴地缩在水塘一隅，苦等母河马侍寝的招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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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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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马他姐在准备自己的晚餐，不占“公家”便宜，她为自己煮的是一锅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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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煮的是蔬菜，平底锅里的是炖牛肉。
http://s14/mw690/4bf51c0fgce3554b8005d&690 补一张我住的旅馆前的小照，傍晚，牛排着队泅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