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乌局长雄不纠纠、气不昂昂跨过了五张的坎儿。
乌局审时度势,知道他在人民公仆的岗位上,若想再往上爬一个台阶,除非乳牙再长回来。由此,乌局转移了人生大方向,把保养自已的“革命本钱”,视为生命第一要务。
从那时起,乌局开始了低碳生活。谢绝单位的车接车送,天天撇着八字脚,风里来,雨里去,腿着上下班。早上,中国太极。晚下,印度瑜伽。睡前,佛门打坐。醒后,修士冥想。乌局为了增寿,山容海纳,古今中外,不择手段。
禁烟绝酒,成了乌局生活中的铁律。
烟。乌局痛恨散布二手烟的烟民,跟伍子胥痛恨楚平王一档次,如言兴朋在《长亭会》里唱的那两句苍劲的西皮二六:“提起我的怒气冲牛斗,不杀那平王恨怎休?”属下都明戏,谁要活腻歪了,想找不自在,就是当着乌局的面,慢悠悠地熏上一棵淡巴菰,朝着天花板,鼻孔里徐徐袅出两缕白烟,跟在烽火台上点燃狼粪一般。这时,乌局看这杆狂妄烟枪的眼神儿,跟1839年,林钦差则徐在广州盯着英国鬼子义律一模一样。后槽牙咬得嘎嘣响。
酒。原本,乌局在公筵私席中,不时咂摸两口,浅斟低酌,微醺则止。一回,乌局出差到某省。该地的布政史做东,这位疆吏是个酒粘儿,席间,呼烧刀子声不绝,唯酒瓶罄之而后已。到了,他自己喝成醉猫,满嘴打屁。吹瓶交杯间,乌局盛情难却,也硬撑着多周下了几杯。谁料,不知那酒是否搀了假,把乌局整的迷离马虎儿不说,肚子里,还像喝了西梁女国子母河水一般,不合折儿,借二师兄的话讲,“动荡得紧”,一个劲儿地要开“产门”。当晚,乌局扛不住了,真怕喝出个宫外孕来,结果,呼了120,吊了一整夜的瓶子。打那时起,谁要再给乌局劝酒,明面上,乌局还是笑脸周旋,暗地里,乌局早把劝酒人的八代祖坟全给刨了。
当然,乌局最为在意的,还是他这张嘴。这几年,他基本吃素,不饥不饱,初辟粥饭,继辟果蔬。有一回,有人找乌局办事通融,做为回报,来人说认识一位书法名家,可给乌局求一副中堂,问他想写点什么。乌局没打嗑巴,嘱其托写副郑板桥的对联:“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好高悬在自家客厅里自警。来人本想雅贿乌局,这一来,倒觉得乌局清廉自律,人品高洁,不由地感叹一番。实际上,乌局深为自己肥吃肥喝而落下的倭瓜体形而懊悔,当时,正以马三立的身段儿为样板,箍嘴勒胃,苦苦地追索逝去的青春裤腰。有好几回,乌局在睡梦中,瞧见自己,脖子以上,还是他那颗用了五十多载的九斤半,而中段,切换成刘德华的身子板儿,身前身后,全是蒜瓣子肉,比洋酒瓶子上印的人头马还来得神气。
天道酬勤。几年修练下来,乌局骨虽没换,但胎形脱了。臀围、腹围、颊围,全都抽抽儿了。早先,一走道,两面屁股蛋子,肉冻似的,在身后颤悠。现在好了,那松垮垮的后臀尖,跟鲜肉在开水锅里被紧过一样,箍在大腿轴上,硬棒棒的。过去,乌局的脸,圆如熊猫盼盼。现在,同一张盘儿,瘦削骨立,三角眼愈发显得三角,看上去比杨子鳄还杨子鳄。
乌局天天青菜萝卜的招呼,连屁都成绿色的了,一股菜园子味儿。局里开会一聚齐,乌局若溜出一虚恭(京俚,放屁),下属那边,有鼻翼好奇地抽动的,绝没有捂鼻子憋气的。局里,有位牛处长,部龄跟乌局相当。私下里,牛处对乌局常赞不绝口。评说道,乌局快修炼成精了,屁都练成烂白菜帮子味,当百年龟,有指望了。
乌局不管风言风语,我行我素。尝到健身甜头,乌局对各派养生学说,不仅兼收并蓄,还勇于创新。
齿届中年,乌局除了死,最怕的事,第一是癌,第二是老年痴呆。前不久,他道听一理论,说老痴,是大脑血流量不足所至。老乌聪明人,琢磨加推理,想出了一个给大脑充血的妙辙,拿大顶。大头冲下,南水北调,集全身的血,往脑袋瓜里涌,百川灌河,不信它流量不够!说干就干,打那儿起,乌局每天反正十分钟,成了办公室里的日课。久而久之,下属都清楚,午饭前,不能贸然闯进局长办公室。当是时,乌局正在首尾互换,颠倒油瓶。
那天,办公厅的焦姐,到乌局办公室送份急件。仗着人熟,没打电话,没敲门,径直而入。一推门,焦姐没见着乌佛本尊,却见办公桌后头,半云天中竖出两条肉腿,毛扎扎的,颜色灰白。像大多数女士一样,焦姐嗓门斗大,胆子豆小。办公厅的人,警惕性本来就高。加上窗外秋风落叶,一片肃杀氛围。于是,焦姐顺理成章闪地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乌局上吊了!接着,走女人宣泄感情的路子,焦姐自然而然地发出一声叫,比杀猪声听着还惨。
这一嗓子,可了不得,分贝高亢,跟拉防空警报一般凄厉。十秒钟不到,呼拉拉,跑出一走廊的人,个个惊恐万状,全以为地震了。乌局再怎么练,也是肉身凡胎,静穆的健身道场,冷不丁,炸出一声惊雷,乌局的胆囊猛然一缩,胳膊跟着就是一软,九斤半直接着地,天灵盖上生生砸出一枚核桃大的疱,脖子差点杵进腔子里。
好不容易,等乌局醒过神来,牛处给乌局叫了120。上救护车前,牛处意味深长地叮嘱了乌局一句:“老乌,四十脖子,五十瘫,六十难过鬼门关,掂量掂量,见好就收吧。”
当天的班车上,牛处与焦姐理论:“你什么眼神?上吊,有大头儿朝下吗!”焦姐还狡辩:“人家觉得脚巴丫子冲上的,都是死的。”牛处:“你说的那是大红门肉联厂!”(老桥注:早年,京师的肉类联合加工厂位于南城大红门)。
谁都没想到,第二天,乌局头上顶着核桃疱,又来上班了。脖子上,多了一副医院给戴的白色颈箍,跟画上的莎士比亚似的。
午饭前,牛处扒了乌局的门缝,看到莎士比亚·乌的九斤半又朝了下。
2011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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