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饭

——节日文化杂说（5）

白沙河

如果要对中国的传统节日做最简要地概括，其基本内容可以用两个词来表达，即“回家”和“吃饭”。而且，过节的“吃饭”必须“回家”，于是，就可以将这两个词集成一个四字短语，就成了“回家吃饭”。

先说“回家”。中国人的节日，强调的是家人、亲人的团圆。最重要的节日春节自然是团圆，而且特意强调“阖家团圆”。其他重要的节日，也多以团圆为主题，其中典型的是中秋节，再如清明节、重阳节、元宵节等，也不离家人相聚的含义。其他一些节日虽然团圆的主题不很明显，但仍要“回家”，才能“过节”。否则，没有原因的不回家过节，似乎就意味着出现什么问题；而如果因“出门在外”等等不能回家过节，无论这是什么节，也总是会有些遗憾的。

再说“吃饭”。家要天天回，饭也是一日三餐，并非节日独有。但节日的“吃饭”却是另有含义和特点。要吃得好，要有特色，这才算是“过节”。对于生活艰难者来说，过节就是吃上一顿平时吃不上的“好饭”，就像民间所说的，过年，“再穷也得吃上顿饺子”。穷孩子盼过年，盼的就是能吃上顿饺子——哪怕馅里没有肉，哪怕皮里掺上地瓜面。当农民说，现在生活好了，“天天像过年”，那说的就是吃得好了。比平日吃得好，仅是过节“吃饭”的一个方面，另方面就是吃得“巧”，即有特点，每个节日有自己的特殊食品，即以青岛周边为例，正月十五吃元宵，二月二吃糖豆，清明节吃煮鸡蛋和新鲜大葱，端午节吃粽子，七月七吃“bohua”——统称“巧饼”，八月十五吃月饼，腊月初八喝“腊八粥”，至于过年，那更是食物大荟萃，所谓“忙年”，主要内容就是准备吃的。当然，十里不同俗，不同地域在食品种类、样式上的差别自然很大，更不要说饮食习惯本来就有很大不同的地区了。但无论哪里，过节要吃得好一些，要吃得有特点，则是一样的。有意义的是，经济状况好了之后，许多食品并非平时不舍得吃，但却仍然只在节日吃，这就表明了该食品已经完全成为了节日的象征物，成为该节日的标志，如月饼、糖豆、巧饼、粽子、元宵之类。学者说，吃饭不是文化，怎样吃饭才是文化。信然，食物的样式和吃法，则是传统节日的主要文化意义之所在。

就像最能代表中国人的节日文化的过年一样，最能体现“回家吃饭”这一节日特征的，也是过年。乡间有一风俗，新媳妇（结婚第一年的女子）在腊月二十三之后，就不能回娘家了，有何说法不太清楚，但直接的意思无非是结婚之后就是另外一个家庭的成员了。还有一种说法：大年五更吃“箍扎”（饺子），没有外人家。尽管各地风俗习惯差别很大，但要在除夕夜赶回家，半夜吃饺子，则是相同的。

“回家吃饭”，其实是很显然的。就像那首“常回家看看”的流行歌曲，其歌词就是“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和“一桌好饭”。至于令人恐怖的“春运”，两亿多返乡的民工，也仅仅是“回家”。因为城里没有你的家，城里拒绝你在那里安家。乡村才是你的家，那里有你的妻儿老小，有你的生命之根。过年“回家”，才算过年。

“回家吃饭”，也许是任何一个民族的节日都少不了的，但我们的传统节日却少了在“家”之外的活动空间，“吃饭”之外的节日内容也越来越少。甚者，这些年在富起来的城里人那里，开始流行到“外面”（酒店）吃年夜饭的时尚，于是，节日越来越朝着“吃饭”的方向转化，并且只是吃顿“好饭”——这真和那歌中唱的一致了。

“回家”是亲缘关系丰富、重要的表现，但“回家”的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节日的家外活动缺乏，从而使得人们的非亲缘交往难以满足。近年来，一些“洋节”受欢迎，而且改变了形式，国人将其移到“外面”过，例如圣诞节，不是和家人，而是和朋友、同事一起过。过元旦，也常成为企业联谊活动的机会。这些表明，国人过“洋节”，有在“家”之外增加非亲缘交往空间的意义。

当然，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也不仅仅就是“吃饭”，例如过年，春联、鞭炮、烧香、摆供、祭祖、守岁、拜年、唱戏等等，都属“吃饭”之外的文化。但随着生活方式的变化，许多与乡村生活一体化的内容，正在逐渐淡化甚至消失。并且，以电视为代表的现代媒体，正以其强大的技术的优势，用官方的取代民间的、用统一的取代差别的、用外在的取代内生的、用即时性的取代持续性的，传统节日中的文化内容受到更大的冲击。在这方面，春节，就是最为典型的例证。最后留给民众自己的，可能就是“吃饭”。而当着“吃”因为不再困顿而意义降低时，“吃饭”的文化含义自然也随之降低。再进一步，当富起来的人们到饭店吃别人做好的饭的时候，节日中的“吃饭”的文化含义也在迅速消失，除了“档次”和“体面”，真不知还有什么。

（2008-1-25）

这篇短文写完时，正值南方雪灾严重，“回家”已成为不言而喻的首要问题，须关注的也更多。只是此文已作完，只好保持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