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牌子终于没了

——城市生活随笔（三）

白沙河

学校门口曾经放着一块牌子，上书“出租车禁止入内”。从什么时候开始立在那里，已不记得了，但我相信，许多人对这类的牌子总不会马上忘记，因为人们在太多的地方见过这样的牌子了。

被拦在校门外的次数多了，便难免心生不满，总要想一些牌子“背后”的东西。看着那些无需停车更不必下车的人长驱直入，便要追问一下，这意味着什么？所捉摸的一些看法，本应早写出来。现在那牌子没了，也显示出一种变化，还值得一提。

当年的“出租车禁止入内”，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实在是解释不清的。推想一下，如果是为了交通安全，那么为何准许其他车辆进入？有人会说，这里不是开放场所，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入，也就是说，进入是要有条件的。如果说，可能有“不规分子”乘坐出租车进入校园，为了安全考虑，所以禁入。但乘坐其他车辆进入校园的就不会是“不规分子”吗？显然不能绝对保证。也就是说，“出租车禁止入内”，实质上不是出于安全考虑，或者说，仅仅禁止出租车入内，并没有解决所谓的安全问题。

问题还得从乘车人来解答。一般说来，乘坐出租车进校园，大多是本校的教师和学生，以及来学校办事的人。这说明，乘坐出租车进学校的，不一定就是“随便的人”。然而，就是这些常年生活在校园中，因而最需要进入校园的人，就因为乘坐了出租车而被禁止入内，问题也就太不可思议了。不过，要是看清了准许长驱直入的是些什么车，又太容易理解了。

那么，在“出租车禁止入内”时，准许入内的是什么车呢？就所有权而言，出租车之外无非公家车和私家车两种，而那年月私家车又极少，故允许自由进出校园的主要是“公车”。在我们这里的所谓“公车”，其实应当称之为“官车”。真正的“公车”是那些跑在马路上、里面通常是拥挤不堪的大客车，即“公共汽车”，它是供那些拿钱买了“官车”但又永远不可能坐的人“享用”的。就乘车者来看，当年坐在私车里的肯定是富人，坐在官车里的则是“官人”——在我们这里被称之为“公仆”的那种人。如此一比较，就很清楚了：富人和官人是被允许乘车进入校园的，尽管他们大多不是校园内的常年生活者，但他们凭借由车所象征的身份，则可以自由进出。这种准入与否的差别，实则是身份社会的权利差别。这就和其他的领域一样，“准入权”是由身份决定的。同时，这一由身份带来的“准入权”差别，也与社会信任相一致，有着较高身份的人往往是被信任的，而身份低的人则常常被怀疑，乘坐出租车的人被禁止进入校园，就包含着对他们行为的怀疑。另一方，允许具有特殊身份的人自由乘车出入，也表现出对他们（实则是对权力）的尊崇。有一次，校门的保安以轻蔑口吻对我说，有本事你也去坐那种车啊？！

后来，私家车迅速增加，乘坐出租车的人也只多不少，于是，只能改变办法：既然多到挡不住了，那就只能都允许进入，但仍要考虑安全和秩序，解决的办法则是，校园中的某些区域任何车辆都不准进入。于是，那块“出租车禁止入内”的牌子终于没了。

这一细微变化，在不知不觉中透露出一点“平等”的意味，其中对原来那种身份制最有力的冲击，显然主要来自私家车的增多，在本质上，这就是货币的力量。就像很多年前，有钱也不被允许乘坐飞机、软卧等等，后来，私人飞机也有了。

不过，在那些所谓的高档住宅区，仍然有“出租车禁止入内”的牌子。更有意味的是，在旧村改造后的村社小区，也立上了同样的牌子。难道说，在我们这个民族中，总是忘不了把财富转换成一种特殊的身份？总是要把金钱变成特权？

（2007-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