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报栏前扎堆看报？

——城市生活随笔（四）

白沙河

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颇为宽阔的道路，道路两旁耸立着显示这座城市正在渐渐失去特色的“水泥森林”，在路边，人行道和“水泥森林”之间，有几处报栏，在冰冷的水泥丛中点缀上了些许“文化”。

路刚修好那几年，我常在晚饭后沿路散步，有时，会停在报栏前，借着灯光，对里面张贴的报纸瞅上两眼，看看有没有可看的体育新闻。几次之后，便留意到一种现象：有时会有几个人相互间靠得很近在报栏前看报。这和我单独一个人站那里看，是明显不同的。也许读者诸君已经猜到我的题目中问的那个“谁”是何许人也。用这城市的市民常用语言说：一看那个样，就知道是民工。其实，对于我来说，不用看，我就知道，扎堆看报的必定是民工——全称应叫作“农民工”。

也许人们会说，“扎堆”是中国人的陋习。爱看热闹的国人，遇上什么事，无论是否新奇是否与己有关，总是唯恐落下自己，少不了要凑上前瞧两眼，所以，报栏前扎堆不一定就是农民工，即便是农民工在那里扎堆看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国民陋习的又一次表现罢了。是的，如果仅仅是一种陋习，也就无话可说了。但次数多了，而且总是农民工，就不是陋习能够解释得了的了。更何况，看报又不是看街头打架车祸抽奖这类“热闹”，缺乏扎堆的“兴奋点”。

农民工在报栏前扎堆看报，其实是与结伙上街出自相同的原因。城里人尤其是城里的女人，也常常喜欢结伴上街，这与农民工相同，都是因为孤单。但城里女人结伴上街，是为了避免孤单带来的无聊，有了伴，也就“有聊”了。而农民工如果单独一个人上街，孤单所带来的就不仅仅是无聊，更主要的是因孤单而产生的恐惧。

对于农民工来说，他所谋生的城市是完全陌生的，人是陌生的，规矩是陌生的，街道、商店都是陌生的。在陌生的环境中，他们往往不知所措，难以应对，他们所熟悉的一切方法、技能、规则都失去了用处。这一陌生的环境，常常充满了各种不可预知的变故和危险，有些是因为厌弃，甚至有些人仅仅是为了取乐，就会毫无理由地对他们发起攻击。还有更为常见的是，处处会遇见那种鄙夷、怀疑的眼光，农民工不仅因为身上脏、破、土气而被瞧不起，而且还天然地被怀疑为有不轨的可能。一个被采访的女子对着镜头说：从楼梯里出来个人，一看就是个民工；某报发表读者来信建议：公共汽车上设一民工专区；在不少“学者”的文章中读到：农民进城打工的增多，提高了犯罪率；住高档公寓的居民说：别看你穿上西服系上领带，你还是个农民。进城的农民确实比城里人要脏，也确实有犯罪的，但我在这里并不想比较官员腐败与农民工犯罪那个比例更高，而是要说，任何原因也不可以成为对某一特定群体加以歧视的理由，更何况这是一个用自己劳动谋生的群体。歧视以及伴随而来的可能的伤害等等，总体上都是城市对于“异类”的排斥，当然，这种排斥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农民工身上，而是弥漫在所有的“外地人”那里，尤其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对“外地人”的排斥就更为突出。正是这种歧视性排斥，加重了因为陌生而产生的恐惧，虽然自从“孙志刚事件”后，将进城的“外地人”“依法”像捕捉流浪狗一样关起来的事情已很少，但恐惧并没有随之消失。

为了对抗这种恐惧感所造成的压力，在他们内心深处，就会不由自主地寻求心理支撑，而这种支撑只能来自同类。所以，他们出现在街上时，常常是三五成群，常常是急匆匆地走过，很少悠闲地“散”步。而当他们在夜色的遮挡下走到街上“溜达”或站到报栏前时，就会不知不觉地相互靠得更紧一些。

上述解释，与我多年前当农民工时的体验有关，或许有些并非完全如此，而且也有点阴暗，我很希望能有更阳光的解释。

（2007-10-5）

刚刚在本地的报纸上读到一则报道：来青岛打工的男青年小赵与女朋友及同事晚饭后散步时，因唱情歌惹恼另外一名素不相识的青年，遭到该青年殴打，后又被捅了三刀。（《半岛都市报》2007年10月7日）

这类事情不一定与打工者身份有关，攻击者也不一定是市民，但至少会加重身处陌生城市的农民工的恐惧感。

（2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