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下午，第一次进到北川老县城。遇到的第一个北川人，是北川县民政局的局长王洪发。

当时，王洪发正和一个年龄相仿、着迷彩军装的男人抱在一起哭。那天，是王洪发儿子的生日，他带了束鲜花来看孩子。5月12日那天，孩子永远留在了已成废墟的北川县成。

旁边有好几部相机在拍照。拍照的人，有穿军装的，有着便服的。当时不知道他是王洪发，只看到很多人拍照，我也围了过去。

因两人相拥，挡住了彼此的脸，有拍照的人喊了一声，“把脸转过来”。

拍照的是些什么人，我不知道，至今我未在媒体上看到有记者刊登这个照片。 后来得知，地震中王洪发一共失去了15个亲人。

对这样的数据，我已经无动于衷。一个个生命，幻化成数字，麻木了神经。地震周年的回放，一直没有掉过眼泪。

4月20日上午，北川县宣传部副部长冯翔自杀的消息传来。

当天下午，翻看各类冯翔自杀的消息，看他的博客还有他哥哥的博客，看自称冯翔朋友的同行的吊念文章，猛然又想起那一声“把脸转过来”，突然，想哭。掉了眼泪。

悲愤，自责，这眼泪很复杂。

也是4月，中旬的样子吧，在四川和一个基层的官员聊天。说起自杀的北川县农办主任董玉飞，他说了一句话把我惊呆了。

“董玉飞完全是被逼死的。”他说，灾后重建的任务太重了。

冯翔也曾享受过。据说，地震后，他曾被安排到井冈山参加“灾后重建干部主题培训”，并接受了心理抚慰。

冯翔也哀求过，“我本苟且偷生，不要逼我，我很少爆粗口，但是，请您，请您手下留情，不要让我无路可走，真的，我活着，只是因为我相信朋友，相信友谊，求您，不要把我认为最美好的东西，在它背后把残忍的一面撕裂给我看。告诉您，不要逼我，真的，不要逼我。好不好？”

您，还有我们，究竟对他们干了些什么？这“我们”里，有高官，有平民，有记者，有各色人等。

逼着他们三年的任务两年完成，逼着他们一次次重复撕裂失去亲人的苦痛，逼着他们做各种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逼着他们，实现我们的愿望，实现我们的目的。

在心里问自己，我错了吗，我们错了吗？我很想回答自己，我做的事情没有错，我们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找不到对与错的理由和依据。

自杀者的死，与我们，可能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