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善用文字
(美国)贝姬﹒斯坦伯格
陈荣生
译

父亲是铁人三项运动员,参加过几次铁人三项竞赛。铁人三项是一种类似马拉松比赛,其中包括跑步、游泳和骑自行车。他参加这项运动多年了,尽管他对这三项运动都很喜欢,但他最喜欢骑自行车。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跟父亲一起骑自行车了。我们将城市远远地抛离在身后,沿着自行车道,一直骑到威斯康星山上的森林里。我们在森林里有一片至爱的地方,经常在那里野炊。那是我们的一段美好时光,它让我长成了强壮的体格。
但是,随着我长大进入青少年时期,我被其它事情所吸引,时间都用到那些事情上了。似乎是一夜之间,跟朋友去逛街购物或者跟男孩子去看电影,变为非常重要的事情了。我每天晚上在家里都可以见到父亲,为什么还要将我那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星期六贡献出来,跟他一起去骑一整天的自行车呢?
就算是我的冷漠伤害到父亲,他也是不会表露出来的。他计划骑自行车出游时,绝不会直接问我是否一起去,但却总是把计划告诉我,万一我想去的话,也好做准备。
我没有想到要跟他去,而且,随着我16岁生日的日益临近,我越来越不想把时间花在陪伴父亲方面。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他教我驾驶的时候,我不在意跟他呆在一起。
最想得到的东西就是驾驶执照。有了驾照就等于有了自由。有了驾照就意味着我再也不需要等父母来接我了,再也不用搭乘别人的车了。有了驾照就能让我在驾车经过朋友家时令坐在方向盘后面的我显得很酷。当然,由于我还没有自己的车,我还得依靠父母,因为他们允许我使用他们的车。
那是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当时的情绪很差。我的两位朋友在这之前的晚上去看电影了,但是她们没有邀请我去。我在房间里思考着用什么方法让她们向我道歉,这时,父亲探头进来。“贝克,今天想去骑自行车吗?今天是个好日子。”
但是,我不想出去,情愿留在房间里自寻烦恼。我很不礼貌地说,“不想!请不要再问我!”其实,他是否开口问过我,是否曾经设法让我开心,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甚至是他只是想跟我呆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想跟我呆在一起的,这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别理我!”这是我说的话。别理我。这是那天上午他离家之前我对他的最后一句话。
几个小时后,我的朋友们打电话来邀请我跟她们一起去逛超级市场。我忘记了对她们的恼火,放下电话就出去了。我回家后,发现一张条子靠放在信件桌上的镜子旁边。母亲把条子放在这个我肯定能够看到的地方。
“爸爸遇上交通事故了。请到高地公园医院找我们。别着急,要小心开车。钥匙在抽屉里。”
我抓起钥匙就开车往医院赶去。我使劲控制自己不要开得太快,也不要在开车时哭泣。
我赶到医院后,直接就到急救室。我还记得去急救室怎么走,因为我那次手臂折断时去过那里。此时,我想起了我的那次事故。我从我们家后院的苹果树上掉下来。我就要尖叫了,但是,我的尖叫还未出口,父亲就已经跑过来,把我从地上捞起来,抱住我和我那受伤的手臂。母亲开车送我们到急诊室,父亲一路上都紧紧地抱着我。而且,在医生给我驳骨和打石膏的时候,他还是抱着我。我仍然记得当时的疼痛,但是我也记得,躺在父亲强壮的怀抱里,我感到是那么地安全。而且,我还记得事后那些甜美的巧克力冰激凌。
我先是见到了姐姐黛比。她告诉我,母亲在里面陪父亲,父亲很快就要做手术了。她说我得等手术结束后才能见到父亲。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出来了。
她显得很苍老。我什么话都没说,眼泪流了出来,母亲用双手拥抱我。
父亲的伤势很严重。他当时是沿着人行道骑车,来到一个交通灯的地方,交通灯刚好转为绿灯。他继续往前骑行是对的,但是那辆右转弯的白色货车并不是这么想的。至少,那位16岁大的司机并不是这么想的。事发之后,他承认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我父亲,因为他没有看车外的倒后镜。
父亲没有被碾死的唯一原因,是父亲撞到了货车,而不是货车撞到了父亲。他的头和脸首先撞到货车的侧面。他的玻璃纤维头盔减弱了冲撞力,但是他撞断了双肩骨和左锁骨。医生把他放到一个令人恐怖的金属支架里,用螺丝把支架固定在他的身体上。金属支架护住了他的头部和颈部,让人看到觉得很痛苦。母亲首先把父亲安置了这种装置的情况告诉我,然后才让我进去看父亲,因为她担心他那种形象会把我吓坏。她这样做是对的。
母亲说,情况差点变得更糟。父亲一直都没有失去意识。后来证明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因为那个被吓得浑身发抖的货车司机小伙想移开我父亲,扶他站起来。哦,我都知道此时不能移动一个伤得如此严重的人。
“你父亲当时还能够叫那个小伙子别理他,赶快去打911,真是感谢上帝!要是他搬动了你老爸,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断裂的肋骨也许就会刺穿了肺……”
母亲也许还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却根本听不到了。我什么也听不到了,除了那几个令人恐怖的字:别理我。
父亲为了拯救自己,说出了这几个字,而且是在再次受到伤害的时候说的。那天我掷出的那些文字,对他的伤害有多么严重啊!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见到父亲。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伤口正疼得厉害。我想告诉他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又无法确定他是否能够听到我的话。
几天之后,他终于可以说话了。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担心会弄痛他。
“爸爸……对不起……”
“没什么,甜心。我会没事的。”
“不,”我说,“我是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道歉的。那天早上,你知道吗?”
让父亲说谎,比让他登天还难。他直视着我说,“甜心,我不记得那天的任何事了,不管是事故发生之前的事情,还是事故发生期间或发生之后的事情。不过,我倒是还记得,在事故的前一个晚上,我吻你晚安了。”他硬是做出了一副虚弱的微笑。
我再也不想让他别理我,而且也不敢想这种事会发生。如果他被撞死了,我们全都理不了对方了。这种事想起来都太恐怖了。我对自己那轻率的话感到极为懊悔。
我的英语老师是一位很有学问的女性,有一次,她曾经对我说,文字具有不可估量的力量。它们既可以伤人,亦可以治病。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文字的能力,从今以后,我一定会非常小心地选择我使用的文字。
(译自美国《信仰》网站)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