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儿女忽成行

       我小的时候，读书环境是比较另类的。说另类，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环境，知识分子不受尊重，各种运动不断，破四旧、批林批孔造成了民间大量藏书的丢失，因此，可读的书不多；另一方面，是爸妈竭尽所能地为我们找书来读，只要我们是在读书，不管读的是不是课本，爸妈都认可。我们兄弟姐妹在上学的时候，都读了不少的小说，也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相亲中意小篾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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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从江西回到东阳的时候，已经是虚岁 21 岁，头等大事就 是婚恋问题要解决。那时候，大姨只比老娘小三岁，按照长幼有序的风俗，必须得等老娘结婚了，外公外婆才能张罗大姨的婚事。年 华抛人容易去，两个女儿可是耽搁不起的。

在农村，结婚大多数靠的是相亲，虽然问名、纳彩、迎亲等婚 礼仪程一样也没有少，但从相亲到结婚，时间通常只有几个月甚至一个月，这种情况类似于现在的闪婚，考虑到相亲这种形式要坚持 儿女互相喜欢的原则，农村的婚嫁，基本上要靠“一见钟情”。

外公和外婆，也是这种婚姻的典型代表。外公比外婆大十一 岁，他父母过世早，少年时代没有受到过多的约束，养成了一些爱 打牌、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在讲究勤俭持家的农村，虽然外公这 个人本质很好，但爱打牌、乱花钱就被认为是一个十足的“败家” 行为，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因此，外公蹉跎到了将将三十岁，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

外婆到了要说亲的年龄时，家中长辈对于挑一个什么样的人家虽然没有过多的要求，但对于不能嫁到哪家去却是非常清楚。外婆曾给我们讲过，当时家里长辈们指着外公对她说：这样的人家， 是绝对不能嫁的！

外婆不以为然，回应了一句：这个人本质并不坏，就是缺人管，家里有人就能管好他。听到这句话就有人猜测，外婆这么说是不是看上了外公？于是就跑来撮合这段婚姻，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外公当然是喜出望外。虽然外婆刚嫁过来的时候，外公家里穷的一条薄被子，对着太阳照都能透出光亮来，但三十岁才成家的外公格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家庭，两个人勤快持家，日子也渐渐有了好转。

老娘是外公外婆的长女，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外公结婚晚，老娘对他而言算是“中年得女”，因此，外公格外疼爱老娘， 一心想着能张罗一个好点的人家，希望老娘将来少受一些苦。

我们常说，在嫁娶的问题上要坚持“高嫁女、低娶媳”的原 则。其实并不是因为天下的“丈母娘”都嫌贫爱富，只是嫁女儿是女儿只身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去生活，娘家不能时时帮衬，如果物质条件好一些，少受些经济的苦总是好的。持家过了几十年日子的外公外婆知道，琐碎而频繁发生的柴米油盐等事情，可以最大程度上磨灭一个人对生活的热情，他们希望女儿以后能少为这些事操心。

有一天，有人给说了门亲事。外公外婆打听了一下，觉得这户 人家还不错，双方就约定好，在赶集的一天让两家的孩子都去，先让孩子们见个面，看看双方是否中意。老娘欣然应允，并在赶集当天由大姨陪着一块去相亲。

我后来听到的版本是：快到了相亲的地方时，媒婆指明了要见面的地方，让老娘自己过去看看。老娘虽然也是出过远门、见过风浪的人，可是，对于相亲依旧有着小儿女的腼腆，红着脸害羞，不肯过去。这时候大姨开了口：你不去我去。老娘上赶了一句：你要去就去。

大姨真的过去了，后来双方也中意，她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外公外婆这下子更着急了，也曾悄悄地问过老娘，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什么样的人，想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这样的问题，相信每一个怀春的少女都曾经思考过，老娘倒是跟我们说过多次：嫁人和娶媳妇主要看人品，一时的物质丰厚与否并不重要，莫欺少年贫，只要这个人为人正派，没有不良的嗜好，品格端方，两个人踏实肯干，不愁将来过不上好日子。

我后来曾经想过，老娘的择偶观，和外婆坚持的原则一样，结 婚这件事，关键要看这个人本质如何，即使家里有短暂的经济困 难，只要婚后两人持家有道，这种困境不愁改变不了。现在想起我的姐妹、侄女们的婚嫁，一种程度上，延续了外婆和老娘的这个观点，对于人的看重，远超过了对于物的看重。多多娘嫁我时，我只是把集体宿舍的同事“赶走”，新买了床单三件套，把上下铺拆了改造成双人床，连个彩电都没有置办就算娶了媳妇。尤其是我妹妹，嫁的是一个没娘的孩子，家里条件不是差，而是很差，以至于我妹夫上大学时借的钱，都是工作后慢慢还的。而对这样的女婿， 老娘从一开始就给予了真心的疼爱，这些疼爱，也为自己换回了一 个最小的“儿子”。

在老娘这样的自我原则之下，虽然陆续有人上门来提亲，而 且，有些提亲的人家经济条件还不错，但老娘都没有中意。挑的多了，村里就有闲话传了出来：“什么样的人家都看不上，这倒要看看，最终挑出个什么样的人来。”

这时候，有人使坏，撺掇老爸去马家提亲。那时候，胡家非常穷，因此被老娘婉拒而想看热闹的人，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在他们眼里，不爱金钗爱荆钗的人，是十足的傻瓜，不嫁富人嫁穷人的马家姑娘，脑子也不灵光。

老爸去外公家提亲的时候是在夏天。老娘后来跟我说，当时她只看到一个年轻人，披着一件干活时的外衣，脚上趿着一双草鞋， 施施然就上门来了，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干完活就过来了，也没怎么收拾。

外公外婆第一眼看到老爸时是否很中意？这个问题已经不得而知了，但是，前去相亲却连件衣服都不换，老娘觉得，这个人踏实不耍滑头，再仔细一看，虽然穿的破旧，但整整洁洁，这样的人家，在心里对日子是有奔头的，老娘当时就点了头。

外公外婆虽然觉得老爸家里经济条件实在寒素，但看女儿同意，也不再说什么，着手开始准备婚事，并尽可能地为女儿的嫁妆多做打点。他们其实还是不放心，怕孩子受苦。

外公外婆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时胡家的家境，也真是艰难。我的爷爷是个手很巧的篾匠，会编织很多东西，奶奶也跟着学了一些手艺，靠着这些手艺，再加上爷爷经营有方，年纪不大却置办下了还算丰厚的家业，他在外有一些店铺，在村里还买了几个山头。要是爷爷一直健在，按照解放后的评定标准，我们家应该是富农。要真这样，家里成分这么高，后面几十年的风雨怎么扛过去， 真是不敢想。只是爷爷去世早，当时老爸只有4岁，大伯比老爸大不了几岁，奶奶就这样带着两个儿子开始了寡母熬儿的生活，这种苦楚，现代人是很难理解的。

而爷爷置下的家业，也随着他的逝去雨打风吹般地散去，外面的店铺被亲族里的人占着不还，渐渐的，村里的几个山头也变卖了一些。唯一剩下的，只有奶奶会的那点竹编手艺，但她学会的不多，很多精巧的工具编不了，奶奶就带着两个儿子，编竹席变卖贴补家用。

老娘当时是怎么嫁到我们村来的，这个问题我问过几位长辈。大家都记不清更多的细节，但同村有一个长辈跟我提过，老娘当时是坐花轿嫁过来的，他当时是负责抬轿子的人之一。从外公外婆家到我家，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当时全是小路，不知道老娘坐在轿子里，是否受到了山路颠簸之苦，是否想到过此后生活的颠簸远胜今夕。但是，小篾匠和马家的大姑娘，从此携手共度了一生，谁也没有后悔过。

老娘结婚之后，大姨也很快出嫁，在几个月里先后嫁出去了两 个女儿，外公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是有一些失落的。不过，大姨嫁的人家经济条件要好一些，大姨夫当过很多年的村支书，外公不担 心她吃苦受罪，但想想胡家的境况，他心里一直不放心大女儿。在我小的时候，外公常翻过几道山梁来我家，帮我们家锄地干活。

记忆中，外公特别喜欢我，每次到我们家来，老娘都让我陪外公睡。不过，外公有个坏习惯，睡觉的时候要仰着躺，曲着腿，顶起一个很大的“帐篷”，我每回都抢不到被子。有一次，外公再到我家来时，我偷偷跑出来和哥哥一起睡，让外公很是伤心。

老娘结拜的大联舅舅和防军大姨，也对胡家多有关照。日子虽然艰难，但在我现在的记忆中，却大都是一些欢乐的事。有老娘变着法子，满足我们各种需求的事，有我哥哥姐姐袒护下的快乐童 年，有我左右着妹妹哭和笑的种种手段，也有老爸在过年时给我特 制的小白兔车灯和木制手枪……在我的记忆里，多的是整个家庭的欢乐时光，虽然这个家庭经历过许多艰难困苦。

想起小时候那些日子，涌到眼前的，大都是欢乐的画面。现在想来，这和老娘给我们带来的乐观情绪和浪漫主义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