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狼共舞”的少女时代（1）

     在老娘病重的那些时间里，我得空就拉着她聊天，提到自己的 一生时，老娘捂着脸，一声长叹：“哎，我这一辈子，只有三年的时 间是属于我自己的。”

和野狼的“亲密”接触

远处的云聚了又散，绕过叠叠翠翠的山峰之后渐渐消散，山顶 悄悄露出了半张笑脸，像一个害羞的少女，半倚竹丛看人来。

云蒸霞是南方地区的特有景象，特别是对于东阳这样的丘陵地 区，多雨、湿润及峰峦叠翠的群山形成了当地独有的风景现象。

山绕云头云遮山，这云彩就像中国画里的留白。美景如斯，这 是我儿时的记忆，如今每每回忆起来，还是能让我悠然回味。如今 再回故乡，看到这样的云，难免心生“人生代代无穷几，江月年年 只相似”的感慨。几十年前，渼陂下村的养猪场附近的山坡，也有 这样的云。相对此前出生和成长的大厦村，和此后要落户、养育儿 女几十年的清塘村，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环境里，给年轻时的老娘 提供了更多舒展自己个性的空间。在我们的记忆中，老娘一生中， 念念不忘的自由的三年，都是从她和野狼的亲密接触开始的。

对于当时 19 岁的老娘来说，能有机会在山腰躺下欣赏云卷云 舒却是十分难得的，作为家里的长女，她从三四岁就开始学习家 务，到五岁时，每天就得打四张草席，跟她乡下的同龄人一样，老 娘是没有童年的，也从未有过闲暇。

这是 1960 年前后的初夏，乡下还保持着原生态的景象，道路 阡陌，中有杂花，野鸟呀呀从树头飞过，溪水清澈，能看得到水底 的鱼悠哉游哉。

美景和少女相得益彰——这个景象，从小就不停地在我眼前浮 现，虽然我们从没见过老娘年轻时的照片，但也从不妨碍我们的想 象：更何况我的四个舅舅和大联舅舅都说，老娘年轻的时候还是相当漂亮的，是个人物。

躺在半山腰的老娘眯着眼睛，正享受着山风抚过面颊的惬意，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养猪场的狗就蹲在自己身边，老娘习惯性地伸出 手去摸了摸，然后继续眯盹。

蓦然间老娘惊醒：今天养猪场的狗都已被伙伴们带去山上打猎 了！睁眼一看，才发现那“狗”的尾巴拖在地上，分明就是狼！老 娘和狼对视了一下，随后人、狼互相慢慢离开。

通常情况下，野狼跑到村庄附近，打家禽、家畜的主意较多， 在没有饿急眼的情况下不会主动袭击人，但有个前提条件，人不能 主动“露怯”。

在我们小时候，我们那儿经历过大炼钢铁后，山里已见不到 狼，但村里大人们会一直跟我们传授对付狼的招式。比如：遇到狼 千万别害怕，千万别用后背对着狼跑。狼一旦觉得你害怕了，就一 定会扑过来。在晚上遇到狼，一定要慢慢的引着狼，走到了村庄， 看到了灯光才能大喊大叫，等等。

老娘和狼的这个遭遇应该是我们家族和狼最近距离的一次接 触了，老娘每说一次，我当时那幼小的心灵就会惊险一次，暗暗后怕：要是那狼当时扑过来，可不就连我也没了？

曾有一次，我和妹妹在听故事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老娘：如果狼扑过来，是不是 就没有我们了？老娘看着这两个傻孩子，略带着得意地说：后来我 叫了人了，更何况狼也不轻易咬人。

狼生性多疑，这是野外生存环境所决定的，任何不谨慎都有 可能带来致命的危机，因此，我们儿时被传授的经验就是：对付野 狼，不仅要自己谨慎，还要利用它的谨慎。

渼陂下村的养猪场是建在半山腰的，四周没有其他可以求救的 地方，只有回到养猪场才有可能脱困。老娘说，她没有太着急或惊 慌失措，而是慢慢站起来，慢慢地往回退。

看老娘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头狼也不敢轻举妄动。老娘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回养猪场，然后开始大声呼喊，脚下也加快了步伐，闻讯而来的同事们拿着工具追出来，野狼掉头就跑。

老娘每每说到这里，我和妹妹才会松下最后一口气：好了，娘没事了。我们和老娘后来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对于野狼不敢攻击 的行为曾经提出了一种猜测：是否因为老娘伸手摸了野狼，让野狼拿不定主意，吃不准老娘这里究竟是什么底细，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了呢？

现在想来，我觉得还另一种可能：老娘抚摸过了野狼之后，野狼感觉到了老娘的母性和善意，从而犹豫、徘徊。我曾经在后来的 生活中见到过老娘为人母的魅力。举个简单的例子，多多刚出生的 时候，我们请了家庭保姆帮着带多多，老娘也曾经有过担心，孙女会不会因此跟她不亲。事实上是，老娘第一次抱过多多之后，多多 就依赖上了老娘。

后来，类似的事已不再让我讶异了，来北京后，一些朋友的孩子只要让我老娘抱过，就会和我老娘建立亲密感。婴儿是这世界上 最有灵性、最敏感的生物，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她好，抱着她舒服不舒服，她比我们清楚。这种感觉看不到，说不出来，但是，用心总是能感受到的。有些亲近的情感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但当这个人伸手摸了摸你时，当这个人看了你一眼时，或许这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早已经影响着你我。

老娘无心而发的善意，是不是感动了野狼呢？这个答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老娘有时的善意反而招来了一些麻烦。

对老娘的一生影响很大的一次事件，就发生在老娘来养猪场工作之前，在村里食堂煮饭时的经历。这件事情，在我后来遇到难处的时候，曾经多次听老娘讲过。对于我的工作，老娘理解的有限， 不能帮我指出更多的解决办法，但老娘希望我能从她曾经的遭遇里，找出面对困难的勇气，和需要坚持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