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赛亚电话来约,她跟一帮南非朋友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南非咖啡馆聚会,问我有没有空也来,很久没见了,有点想念。
WW镇上那帮邻居洋人老太太中,赛亚是硕果仅存跟我有来往的一个。赛亚是在南非长大的荷兰人,跟西柚乡里乡亲,父母辈都认识,她回去荷兰都会看望西柚父母,所以不一样一些,没跟其他几个老太太一起,因为我在其他地方买了房搬走,就莫名其妙站队决裂。赛亚心中对我不是没有疑虑,我搬离小镇后,去南岛旅行,我把旅行照片放在Facebook上,赛亚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跟谁旅行呢?我当时没多想,回了句西柚呗。她这才开始大肆点赞,隔三差五联络。后来想想,估计赛亚跟那帮老太太一样,都认为我买房就是始乱终弃西柚。就像你们会无条件站我一样,对她们来说,西柚再有毛病也是自己人,我是外人。问题是买房对于中国人这么寻常的操作,怎么会有那么多站队的想象空间呢。生活实在太空虚了,这帮洋人老太太。
左边从上到下:艾米丽、橙子,右边从上到下:赛亚、伊丽莎白、米内赫尔
纽村咖啡馆里,经常可以看到老太太聚会,她们穿得精致打扮齐整,小口吃姜汁蛋糕,低声嘁嘁喳喳,这是老太太们的日常社交,生活组成。这类纯老太太聚会,我个半老太太掺和在里面,能体会到的乐趣真心不多,坐在她们中间不着四六的感觉,虽然你们眼里,我已经很老了。所以接到赛亚电话,内心挣扎了下,有点懒得出门,最后天秤座特别要面子和给人面子体质占了上风,还是打起精神去了。没想到这次体验例外,南非老太太果然钻石老太太,带劲。
当然她们也有一样的地方,都是奶奶外婆级别,话题之一就是了轮流发言半自嘲半抱怨地吐槽家中孙子孙女。类似妈妈聚会,吐槽各自熊孩子。不过这帮老太太吐槽的是隔代人,更有时代仇,代沟恨。莉迪亚说,我真不会给我的孙子孙女做饭,他们各种过敏,什么坚果过敏,麸质过敏,鸡蛋过敏,花里胡哨什么都过敏,这代人怎么了,我们小时候,没听说谁有过敏这种动静,有的吃不错了。不同代的人,难道人体构造也不一样了吗。这帮南非老太太,多数是战后跟随父母去到南非生活,有过颠沛流离战争记忆,受过苦,很硬核。对平和年代长大的骄里娇气小朋友零容忍。
在座的年龄最大的是柏斯,发白如雪齿白唇红,说有回我儿子和媳妇有事,让我住过去管几天grandson。在他家别的没啥,我最怕grandson让我递遥控器,递一个他捂一下头,说OH, 老天,不对。第二次又绝望地捂下头,说天哪,是音响的遥控器呀。再递一个,还是蒙头:上帝!奶奶我教了你那么多次了,你怎么就分不清楚呢!那些遥控器都得长一样,当然分不清。谁愿意跟他们住一起啊,感觉很被他们看不起。塞亚说对这些小兔崽子不能客气,我外孙女喜欢叫着我的名字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我就跟她说,你不用tell我什么,就按照我tell的做就是了,我可不是你的同学,是你妈妈的妈,叫外婆!
南非老太太有比其他老太太讲究的地方,这帮老太太人手一粒硕大钻石,她们自己也很以此为荣,觉得“我们南非女人的钻石品最好”,听听钻石品,比衣品牛掰多了。钻石的款式工艺、交换信得过手艺好的镶嵌师傅是贯穿始终此次聚会讨论的重要内容,对她们来说,御用钻石镶嵌师傅好像发型师一样重要,真不愧是钻石之乡来人。
这帮老太太在南非几乎都有钻石被盗钻石镶嵌被掉包的经历。柏斯说,她丈夫去世第二天,在家被盗了所有钻石。小偷大概是踩过点,进门直奔珠宝,一锅端,祖母妈妈婆婆丈夫送的钻石,订婚钻石,结婚钻石……被偷了个一干二净。她说这辈子就想当面问问那个强盗,你在我失去丈夫的同时,失去所有珠宝,你是地狱派来的吗。柏斯失去丈夫和钻石后,离开了伤心地,从南非移民新西兰。我盯着她手上的大粉钻想,不是被偷光了吗,还有鸽子蛋傍身。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钻石除了被强盗惦记,还被子女惦记。赛亚手中的钻石戒很特别,红蓝白三粒钻石美美地镶嵌成一株三叶草,很是化奢华为寻常。她说自己有三个孩子,将来我走了,这只最值钱的首饰,给谁都不合适,让孩子们把戒指拆开,一人保存一颗钻石另外镶嵌,就像保留着妈妈的一部分。米内赫尔说,她的几个女儿都盯着她的钻石。小女儿甚至跟她说,妈妈,等你耳朵上这对钻石耳钉available(空下来,可用)以后,能不能留给我。米内赫尔说,你们听听多可气啊,钻石available,不就是我 not available(挂了)嘛,我气得说,这两颗钻石永远not available。
柏斯在讲她的钻石被盗经历
这几个老太太中,唯有艾米莉亚没大钻石,她不是南非人,是地道的kiwi,穿针织开衫和布裙子。在钗环晃眼的钻石老太太中,显得第二朴素(不施粉黛的阿姨第一朴素)。赛亚给我介绍艾米莉亚说,我俩是在婚恋派对上认识的,有二十年了。我丈夫被杀后(赛亚的第一任丈夫在南非被谋杀,抢劫谋杀就在身边,南非环境果然暴凛),带着三个孩子从南非移民新西兰,想再找个丈夫成家,参加一个婚恋派对,派对上的男人真是没法看,都贼眉鼠眼,奇形怪状的。坐在旁边的艾米莉亚对赛亚说,我不是来找男友的,我是来找朋友的,我觉得跟你很对路,可以做朋友。我俩就一起离开了那个婚恋派对去逛街,后来我们果然成了好朋友,周末一起咖啡,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假期一起旅行……这20年中,赛亚又有了一次婚姻,女友友谊并没间断,赛亚丈夫心脏病离世后,艾米莉亚再次成她的最大心里支撑和生活伙伴。
米内赫尔是几个老太太中我最喜欢的一个,说话缓慢,客观,从容不迫,她先生也是荷兰人。我对米内赫尔说,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荷兰话和南非话有好多一样的表达,荷兰人和南非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详细给我讲了荷兰和南非的关系,从十七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殖民南非说起,因为好望角重地加上地下黄金钻石储备大大的诱惑,十九世纪初,南非落到到处抢地盘的英国人手中,直到1961年退出英联邦,把几个世纪的世界风云讲得简明扼要。
像很多南非人那样,米内赫尔对荷兰人评价比英国人高,她说荷兰人极聪明又肯吃苦耐劳,是很高级的人类品种。我说就是GO DUTCH(AA制,形容小气计较的意思)让人受不了。米内赫尔哈哈大笑,这的确,主要荷兰人太善于计算了,他们脑子好用没办法。但是人就有不同的面,多看好的地方,你会收获大些。米内赫尔还带来一个女伴,叫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是这几个老太中最年轻漂亮的,她个儿不高,一头时髦奶奶灰,卡其布连衣裙,说话娃娃音,对话时候非常专注地看着谈话对象,这很给人好感,是那种无论到什么年龄,都有少女感的女人。
赛亚说,她刚从南非移民来新西兰时候,住在Tobay,跟米内赫尔和艾米丽是邻居。她搬离Tobay的时候,把朋友介绍给了朋友,米内赫尔和伊丽莎白因为她认识,她俩身上有相投的知识分子气息,加上南非背景,一见如故,成为挚友。我开始没太弄清楚关系,见米内赫尔和伊丽莎白一起进来,觉得她俩有点像,就问你们是妹妹吗?米内赫尔说,wow,you make my day!伊丽莎白那么年轻漂亮有聪明,我太希望有个这样的妹妹了。我们的确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互相支持的女友比钻石不差,金贵且情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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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赛亚参加过很不少次老太太聚会,她朋友超多,有邻居群、教会群、南非群等各种组合。赛亚很热衷于攒局,新老朋友圈内圈外隔三差五咖啡会。这很难得,人老了一般的规律是越来越收缩,好奇心减少,对人变得尤其挑剔,跟人相处觉得累,会变得宅和内敛,主要也是因为能量不足。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赛亚这样的朋友,就应该珍惜她,她帮助你把日益封闭的世界东捅一个窗,西透一个亮儿,延缓我们作茧自缚的进程。
后面的私货
在WW住的时候,赛亚的一个小学同学,认识50年的朋友从南非来看她,在她家住了两周,俩人还去南岛旅了趟行。当时我看着认识了半多世纪的一对老朋友,每天挽着手进进出出,很眼热,不知道我到赛亚那个年龄,有没有老朋友跨越大山大海来看我 。